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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宁天下 (小叉)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二十多年之后的现在整个王帐无人以此为怪。直到最近几日也不知怎的,这个二王女葛鲁米居然转了性子,她开始亲近起李拉库的族人来了。
每个与大王女伊拉色布带点血缘关系的李拉库族人,与葛鲁米也同样是亲戚。她要摆出笑脸来亲近,旁人也拒绝不起来。这落到大王女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抢人,一时之间更加暴躁起来。只是她每回一拿鞭子抽人,与二王女亲近的就愈发多起来。葛鲁米尝到甜头自然愈发乐此不疲,一时间简直成了恶性循环。
这日入夜之后,王帐中多西珲的房间。
多西珲自小就住在王帐,虽然一度被病中的孛腊称作“耻辱的见证”而赶出帕拉草原,却因有李凤宁陪着回来,所以依旧没有迁出王帐。而这几日,因着与李凤宁大吵过一回,白日里又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到了夜晚就愈发辗转反侧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细微的,仿佛是吵骂的声响。
等他睁开眼睛再仔细去听的时候,那声响又平息下来。多西珲一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待闭上眼睛再睡的时候,突然猛地一声重物砸地的大响,惊得他整个人都坐了起来。他仔细又听了一会,不叫醒任何人也没有点灯,蹑手蹑脚地朝发声处走去。
他到底在王帐生活了近二十年,素常侍卫巡视和站位都记得一清二楚,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惊动,就被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大汗孛腊的寝室外间,然后从一条羊毛毡的裂缝朝里面看。
大半夜的,大汗的寝室居然灯火通明。细缝虽然偏了些叫多西珲看不全里头的情形,但是声音却听得很清楚。
“母汗!”这明显是大王女伊拉色布的声音,“葛鲁米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她已经有整个哈山部族了,还想要来和我抢!”
多西珲只能看到伊拉色布的半边背影,孛腊倒是能看清整张脸。
孛腊的表情里颇有点无奈,“葛鲁米是李拉库的人,她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不知道是过于疲累还是竟然被伊拉色布的气势所压,孛腊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孱弱。
多西珲也不是聋子,自然知道现下王帐里正在发生点什么事。平心而论,虽然葛鲁米的确就存着抢人的心,可她在做的只不过是对着自己部族的人友善示好,所以就连孛腊都没法阻止她。
“您就是要把汗位传给她了?”伊拉色布显然更气愤了,“为什么!阿布临终的时候,您不是答应过他,一定会好好爱护我,您给我的母爱一定会多到足以弥补我失去的父爱,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纵容葛鲁米来羞辱我——”
“伊拉色布,我累了,你先出去……”
孛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似乎一下子低弱了很多。多西珲仔细看过去,却见孛腊面色发白唇色泛青,说话时不时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看上去十分不舒服的样子。
但是暴躁的伊拉色布显然向来就缺乏观察入微的能力,她在听到孛腊要她离开的时候,陡然暴怒起来。“母汗您居然赶我走!”她甚至失控地抓住孛腊的肩膀使劲摇起来,“我有哪里比不上葛鲁米?我才是李拉库最合适的继承人,她不过是——”
如果换了过去的孛腊,只怕一巴掌就把伊拉色布的手推开了,可少了半条腿又久病卧床的孛腊显然敌不过年轻力壮的女儿,她虽然挥动着手,却没能挣脱伊拉色布的钳制。而没几下,她就开始翻起白眼,喉咙里发出怪声。
在外头看得一清二楚的多西珲大惊,一时不由自主地朝前一贴,直到脸撞上羊毛毡的墙壁才醒悟过来。
而紧抓着孛腊的伊拉色布似乎也意识到不妥,手上不由一松。而失去支持的孛腊居然没能保持坐着的姿势,她倒向地毯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孛腊虽然倒了下去,面孔都发青了,可她的手却依旧颤颤巍巍地伸向伊拉色布,仿佛就是在求救的样子。
那一瞬间,多西珲急迫起来,但是他才喊出“来人——”,下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全部卡在喉咙里,他像是要把眼睛瞪出眼眶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裂缝里的情景。
伊拉色布抓起软垫捂在孛腊的脸上。
多西珲张大嘴,虽然他立刻就用手紧紧捂住,生怕自己无意识喊出来,眼睛却始终只能定在那双牢牢压住软垫的手。
孛腊挣扎起来,抓住在伊拉色布的手,但是她的任何努力显然都是徒劳的。
一直到那双手终于软倒下去的时候,酸涩突然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
无论她是不是他的母亲,一直到很大的时候,孛腊都把他当做亲生儿子那样疼爱。
但是,现在她……
多西珲脚下一软,他为了保持平衡,伸手扶住墙壁,发出“啪”一声轻响。
伊拉色布猛地回头,表情狰狞仿佛恶鬼似的狠狠朝多西珲的方向看来。
多西珲的心脏猛地一抽,然后立刻狂跳起来。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伊拉色布会杀了他!
快逃。
下一瞬间,他慌慌张张地朝外跑去。他朝王帐大门跑去,却在转角处听到大帐里喧哗起来。他当机立断折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窗子就朝外边跳。
半夜里漆黑一片,王帐又建在矮坡上,可即便跳下去会摔断腿也没能让多西珲再多犹豫一瞬。他纵身一跃,跳进隆冬冰冷的夜里,然后拼命地朝某个方向奔跑。
帕拉草原不是赤月的王都,入夜之后就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多西珲虽记得大致方向,他既怕自己撞上哪家的帐子把人吵醒,又怕自己站着被巡逻的守卫看见,于是一路上只敢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他本来就只穿着一层贴身的寝衣,没一会就被隆冬的寒冷冻得手脚都没了知觉。
就在这个时候,王帐的大门外终于喧哗起来,很多人拿着火把从里面冲出来,还有人吹响列队的号角。不用多久功夫,整个帕拉草原似乎都醒了过来。
而多西珲终于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紧紧贴着帐篷窗子下面,抬起早已冻僵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击着窗子。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才终于打开。
多西珲以为自己能够冷静地把事情说清楚,但是在那张先是不耐然后又转为讶然的脸真正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他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太过剧烈的情绪梗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完全无法说出任何话。
而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朝她伸出手。
她轻叹一声,把他从窗口拉进了帐子里,然后放到床上。在她用带着余温的被子把他和她包裹在一起后,她把他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他。
“多西珲,我在这里,”她的手一下又一下轻拍着他的背,“我在。”
她……“在”。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
无论她怎么生他的气,她总是会用能够溺死他的温柔将他包裹起来。
就好像他明知道李凤宁不会喜欢他想要把阿约夏推上汗位的想法,他却依旧坚信李凤宁不会向这个王帐的任何一个人吐露他的秘密。
也所以,他才会在这种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奔向她。
多西珲想笑的。
真的,为了他的眼光,为了他的正确选择,他觉得自己这时候最应该的就是笑了。
可是当他伸手抱紧她的腰,把脸埋进她胸口之后,却不知为什么会有液体从眼睛里渗出来。一滴又一滴,因为她温柔却一直不曾停歇的声音越来越汹涌,甚至浸透了她的衣衫。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惊 / 变”会变成口口?





第182章 虚张声势
谁都不会喜欢半夜被吵醒,但是当李凤宁打开窗子看见一个满面惊惧,甚至嘴唇都在发抖的多西珲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什么事情,竟然能叫多西珲露出这样的表情?
而当她从窗口把多西珲拉进帐子里,发现他居然只穿着寝衣,浑身上下都冷得像冰一样时,不好的预感就更加浓重了。
多西珲不是个会放任感情凌驾于理智的人。
她把他抱上床,然后搂进怀里,让自己的身体尽量与他贴在一起,希望能借此驱走他身上的寒意。
但是再理智的人,在亲人遭遇重大不测的时候,也总会有情绪波动。
多西珲用力抱住她的腰,死死地把脸埋进她的胸口。
生他的男人从来没听多西珲提起过,而如果是阿约夏出了事,他就算是半夜过来也没必要敲窗。
胸口传来一阵暖热的湿意。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了。
李凤宁眼睛微微一眯,面色发冷。
而且逼得多西珲非得草原冬夜穿着寝衣来爬她帐子的窗。只怕那位驲落大汗,也不太可能会寿终正寝了。
多西珲虽然固执得不肯抬起头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那颤抖的身体还是彻底出卖了他。
李凤宁心下又是一软,虽然明知道现在不是放任他发泄情绪的时候,却仍然不忍心现在就去打断他。
因为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明白过,自己为什么会与多西珲有那么强烈的共鸣和契合感。
只因为,他和她有着几乎相同的遭遇。
他不是驲落大汗的儿子,她也不是赤月先帝的女儿,但是她们却同样从小就生活在国家统治者的身边。她和他付出比常人还要多的努力,然后得到了超过统治者亲生女儿的宠爱。她和他虽然从来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仍然忍不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为此自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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