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宁到祁氏处坐了会,略说了近来的事便从东宫告辞出来。而出了宫门之后,她自然不会这么早回魏王府,一拉缰绳,去了巡城兵马司的衙门。
巡城兵马司,隶属于刑部,管的只是安阳的治安。举凡失火、偷盗之类,还有宵禁后的夜间巡逻,都是这个衙门的事。京师重地贵人多,而兵马司指挥使却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局面了。
“凤宁小姐。”守在门口的兵卒见是李凤宁,立刻上前拉住缰绳,满脸堆笑,“您来啦。”
李凤宁眉毛一挑,“老严呢?我上门找碴来了。”
听她这么说,那兵卒却毫不紧张,一脸笑嘻嘻地说:“在里边呢在里边呢。我陪您进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别耽误正事。”李凤宁把缰绳朝她一扔,“我认得路。”
说着,李凤宁便朝兵马司衙门里走。
主官才从六品,手下又是一堆兵卒,整个兵马司衙门看着倒像是什么武官的大院一般。李凤宁熟门熟路地穿过大院里或歇息或练武的一群人,直朝主官的房间里大步而去。她在门口停下,然后“嘭”一脚踹开了门。
房里坐了个胖子。一身官袍也不好好穿,领口松松斜斜,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手里捧一杯茶,眯缝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门被踹开时,她先是脸色一沉,双眼陡然闪过一道精光,待看清是李凤宁的时候,顿时讪笑起来,“凤,凤宁小姐……”
“好你个老严,”李凤宁进屋后拿脚一勾又关上门,瞪着她,“让我看看你舌头有多长?千叮万嘱你不要出去胡说,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转头你就把我卖了!”
“那,那不是怕您有事么。”老严一张满是肥肉的脸上闪过一丝赧然,“您家那些个亲戚,有哪个是我吃罪得起的?”
巡城兵马司指挥使,从六品下。就连李凤宁外祖家官位最低的殷六,也比她高一级,更不要说李家那一圈带“皇”字的亲戚了。
“你都跟谁说了?”李凤宁眼睛一眯。
“案宗要移给鸿胪寺,所以三殿下那里说过一回。”老严先头还理直气壮,越说声音越轻,“东宫那里着人来问,我不能不说。再有,就是您家……”
魏王回来了,她女儿路遇刺客受伤的事,也不能不报告一声。
“你怎么没上个折子到圣人那里禀一声。”李凤宁几乎被她气笑了,“叫你不要说,你几乎给我说了个遍!”
“怎么,”老严一转眼珠,“有人说您了?”
“大姐夫说了我好一通,”李凤宁想起来就忍不住抚额,“还说要给我配几个人跟着。”
“该!”胖子眼睛一眯,笑了起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句话您说别人的时候痛快,怎么轮到自己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是该有人管管了。”
“好你个严胖子,”李凤宁咬牙,几乎就要掳袖子,“你打量着官袍在身上,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
“哎,别。”严胖子却继续笑眯眯,“打死了我不算大事,如果您的手打青了打肿了,可就是非禀一禀不可的大事了。”
李凤宁瞪她半晌,终于长长吐口气。
“这就对了,尊贵人动什么手。”严胖子颠颠地又去拿了干净的杯子,“您歇歇,喝口茶。”
李凤宁自寻了椅子坐下,拿了茶杯小抿一口。
“您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么?”严胖子乐呵呵地坐下,问。
李凤宁横她一眼,“那件案子怎么样了?”
“人找到的时候,已经上吊了。”
“上吊?”李凤宁眉头一皱。
“酒楼那边查下来,没有可疑。那小厮雇了有两年多,平日做活勤快,也不是那种想攀附金主的。”胖子一顿,脸色微沉,“那日客人一多,忙不过来才叫他去雅间侍候。而那蛮子平常就好色,跟着的人还有馆舍的仆役都能作证。”胖子停了会又说:“我们查到那小厮家里的时候,人已经上吊了。许是逃回家后才知道杀的人是谁,开始害怕了吧。”
按赤月律例,为自保清白而反抗致有伤害的,最轻可以不问责,即便误杀也不用填命。只是这回死的是驲落使节,这就不能以普通刑律来判。不管那小厮是因为后怕,还是为了不牵连家里人,自尽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了。
情理上是说得通。
但是……
想起那个刺客的样子,李凤宁却怎么都有一种违和的感觉。
李凤宁眉头皱起来,她看了严胖子好一会,直看得对方莫名其妙问“可是有什么不妥”才眨了眨眼,收回视线。
“没什么……”
“大小姐,下官有事相请。”严胖子一阵翻翻找找,拿出一张大红的喜帖来,颠颠地双手捧到李凤宁面前,“下月小女娶亲,不知大小姐能否赏脸过来喝杯水酒?”
“陛下点了我的差事。”李凤宁接过贴子打开一看,眉头微皱,“十七日,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空档。”
“是吗。”胖子一脸失望,随后道,“那也只好算了,您正事要紧。”
“人不到,礼也是要到的。”李凤宁眸子一转,笑道,“席上用的酒,我包了,要多少?”
“真的?”胖子眼睛一亮,“那就不跟您客气了,就一百斤吧。”
“一百……”正喝茶的李凤宁几乎没呛到,“你用来洗澡么?”
“下官跟您客气什么?”胖子笑眯眯地道,“您也知道我手下这个,大字不识几个,就爱喝上一两口。不用太好的,但是要管够。”
“好。”李凤宁眉头一皱,“我本来还想从小六那里抢点葡萄酒过来,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另找就是。放心,不会迟了令嫒的好日子。”
“那就先多谢您了。”李凤宁虽没应承下一定会去喝喜酒,到底也答应了替她弄酒。严胖子喜上眉梢,搓了搓手,她眼睛朝大红喜帖瞄过去,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说道:“大小姐,我听见个消息,要是我听错了,您也听过就算,别放在心上啊。”
李凤宁挑起一边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小心翼翼的?”
“挹翠楼那边,听说托了媒人呢。”严胖子脸上虽在笑,一双眼睛却仔仔细细地盯着李凤宁。
李凤宁乍然一听这句话,脸上顿时一冷,“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这是……”严胖子微张了嘴,“您的意思?”
李凤宁表情愈冷,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当初您辛辛苦苦把他弄出来,还专门开了这间挹翠楼就为养着他。”严胖子脸色一变,“他如今是翅膀硬了,就敢忘恩负义了?”
“人家志向高远。”李凤宁不喜这个话题,放下茶杯,“想要做正头夫君呢。”
“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严胖子满脸鄙夷,“就他……”
“好了。”李凤宁根本不想再说,她略一顿,突然抬眼看向严胖子,“别做多余的事。”
正满眼算计的严胖子干笑一声,“哪,哪能呢。”
“你知道就好。”李凤宁也不知想起什么,勾起一边嘴角,“你平常就容易得罪人,这回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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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魏王府正殿厢房。
“殿下。”王府长史宋章一揖。她本就生得疏朗隽秀动作又流畅,看来着实养眼。
“文驰。”坐在书案后的李端头也不抬,“坐。”
长史姓宋名章,文驰自然是她的表字了。
“文驰幸不辱命。”宋章答道。
先前还低着头的李端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宋章。
宋章一笑,道:“自十年前起,大小姐甚少回府,每回能住上三四日算是好的了。”
李端本来就严肃的脸一沉,“当真?”
第10章 王子
转眼间,到了三月十四日。使节团正式上殿要等到三月十五日的大朝,使节团一行在赤月边军的“护卫”下,于三月十二日正式抵京。
于是,龙阳舍馆对着大门的正厅。
“大小姐,”一身绯色官服的鸿胪寺少卿季元仁低声对李凤宁道,“来了。”
她话音未落,一头棕色高头大马停在大门外。骑在马上的女人皮肤棕黑,穿一身鲜艳的蓝色袍子,她左手轻带两下缰绳,马就停了下来。在她身后,一队打扮与赤月军士大不相同的士兵跟着停了下来,远远的还能看见一辆马车正在徐徐靠近。
“季大人,”女人利落地翻身下马,跨进大门,朝站在正厅门口内侧季元仁与李凤宁大步走来,“又见面了。”这人声音洪亮,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似乎是个极爽朗的人。
“温哲珲大人,一路辛苦。”相比之下,季元仁语声不温不火,即便脸上是“笑”的表情,看着却是十分的客套。
“这位殿下是……”她拱着的手还没放下来,就朝与季元仁并立的李凤宁看过来。
黑色乃是赤月皇家御用之色,凤凰又是皇家专用纹饰,李凤宁一身绣了七尾凤凰的黑色曲裾,也难怪温哲珲开口就称殿下了。
“这位是魏王殿下的长女李凤宁小姐。”季元仁答道。
“温哲珲大人,一路辛苦。”李凤宁待季元仁介绍过自己后,才抱拳含笑见礼,“凤宁奉旨协理节贡一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包涵。”
“哪里哪里。”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温哲珲说话,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番邦人说起赤月京话来,居然一点口音都没有,“早就听闻大小姐秀逸风流,如今看来传闻不如见面。”
李凤宁心里一沉,笑容更深了几分。
“殿下”这个称呼,专用来称呼皇帝的女儿。如今几个皇女都称为殿下,而魏王则是先帝之女。仅仅只是一个亲王长女的李凤宁是没有资格被称为殿下的,即使她极受当今皇帝宠爱,甚至特赐可穿黑色凤袍,但是别人就只能称呼她一声“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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