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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 (蔡某人)


  门看起来还是崭新的,院落不大,栅栏处伏着成片的蔓草,了无人气,路面还算干净,只静悄悄一片,太过冷清。
  厅堂正中央挂着药罐,翻滚声分外清晰,边上的小丫鬟正百无聊赖托腮盯着那腾腾热气发呆,浑然不觉有人进来。
  等身影近了,眼前似乎多了点什么,蓦然惊得叫出来,等看清眼前人分明贵公子模样,才红着脸问道:“公子何人?有何事?”
  他轻笑抚慰:“只是路过,门没锁,便进来随意看看……”话没说完,里头一阵清脆响声,小丫鬟面上又是一惊,匆忙打断他:“公子失礼了!”说罢折身疾步往里屋去了,顾曙敛了敛衣角,提步跟上前去。
  青帐半掩,露出半截纤纤手臂,一地药汁四溅,瓷碗横卧中间,竟完好无损并未摔烂,小丫鬟小心拣起,依偎到床榻,低唤一句:“贺姑娘?”
  这一声轻语,听得顾曙心底乱跳,不由慢慢靠近了,看清榻上人,当真是她,青丝浸透了汗,一顺铺开,更衬得面色如雪,形销骨立。
  似是听到呼唤,琬宁慢慢睁了眼,目光离散不定,直到无意对上顾曙投过来的目光,胸腔里仿佛燃着火,迸出罕有的光芒来,她挣扎着起身,顾曙一个箭步上前相扶,盈盈一握纤腰在掌,不等他思量是否避嫌离远一些,柔软如水的身子便紧紧拥住了自己。
  “烟雨姐姐……”压抑入喉的轻语里辗转着焦渴,他不想她病怏怏的还有这等力气,箍得异常紧,温热的脸颊紧贴在自己脖颈处,便是这般,竟是蚀骨心跳,他分明感受到她难舍的依赖,渐渐有滚烫的泪液顺流而下,整个身子挂在怀中,他自幼不曾这般被人需要,也不会这般求人,心尖都在颤。
  而掌中的腰肢纤细,更让他担忧锦缎下这一脉轻骨仿佛要随风化去,便不觉紧了紧手臂。
  依偎在怀的这具身子,无气不馥,顾曙贪恋怀中人的气息,可脑中却仍清明,这已然失礼于她,他实在是不忍心。
  一旁的小丫鬟看得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是好,出去不是,站在这看也不是,讷讷说道:“看来姑娘是病糊涂了……”
  怀中人再没了言语,唯独那一声“烟雨姐姐”,突兀地悬在他心头。虽知道是认错了人,却依旧让他悸动又失落,只得缓缓扶稳了,往床榻上卧去,心底忍了忍,正要起身,不想琬宁忽伸出手来,眼里尽是一片光:
  “赎我!烟雨姐姐,赎我……”
  顾曙自然听不懂她这番话何意,看她再度昏迷过去,才把手轻轻拉了出来,退了两步才勉强道:
  “贺姑娘是清白女儿,不过病中昏沉,这事不要说了出去,免得坏她清誉,明白吗?”语罢只觉腹地一股热流堪堪地直窜,他疾步出了院子,逃难般仓皇,浑身又涨又热,脖颈处似还紧贴着那层皮肤,想得他几乎要炸裂一般。


第71章
  回到府上,先端了杯冷茶往嘴里灌,孟浪了些,衣袖间便溅得到处都是水痕,恰巧被途径的顾子昭瞧见,倒觉得稀奇,痴痴笑道:
  “阿灰亦能作牛饮?”
  顾曙心底一阵烦躁,强压着,淡淡笑言:“今日是渴极,不得不为之。”
  顾子昭投来几瞥,讥哂道:“阿灰难不成是□□攻心了,无处泄火?”他无意一句尖酸话,倒真像戳中自己心事,顾曙报之一笑:“那些舞娘早在静候,子昭何须在我这里过口舌之瘾?”
  他自然深知顾子昭癖性,刚进府时,门口停的车马一目了然,家公自然不会管子昭每日里无休无止的荒唐事,自己更不会过问。果然,这句终于打发掉他,而自己忽意识到,方才竟忘记最紧要一事,那贺姑娘似乎病得重,身边也无得力之人,该遣人去看的,转念间,觉得师出无名,立了半晌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权宜了。
  正茫茫然,忽见子昭的随从竟又折腰回来,笑着打了个揖:
  “长公子,六公子说方才有一事忘记和您讲了,今年中秋是夫人的五十大寿,六公子已经和大人商量过,此次寿宴,由他一手经办,长公子就无需再为此劳心了。”
  原是这事,顾曙并无诧异,迄今为止,生母已亡故十年,期间张氏数次拒绝扶正,直到大将军事了,局势太平,庶母终于应承下来。子昭当时尖刻讥讽的笑仍回荡在耳畔:“阿灰,日后要唤夫人了,知道么?”
  这是庶母扶正后的第一个生日,顾曙清楚,日后这事都不用他来操持了。
  “知道了。”他淡笑,看着那随从走远,脑中又自然想起琬宁,还没走几步,外头有人来报,方山津津主冯兮求见。他掐断那些蓬蓬勃勃的念头,不往听事,径直去了书房。
  “公子,”冯兮恭敬行了礼,“事情都办妥了,只差去尚书令那禀事了。”
  顾曙飘然而坐,心底静了许多,面上便露出清淡的笑:“这段时间的商税仍给六公子,他看中几名胡姬,向来都要拿珍珠去换的。”
  子昭喜欢美丽的女人,府上妻妾成群,歌姬舞姬一应俱全,江南女子看厌了,便把西域的胡女弄到府上来跳胡旋舞,的确迷人。父亲宠溺他是惯了的事,虽也有动怒的时候,不过片刻就相忘,人果真是恃宠才骄的。
  “尚书令既知道了,便会翻个底朝天,到时定是心腹之人去问话,记住,你越是磊落无惧,他倒越信你,底下不是还有直水五人么?选个忠心不怕死的,填些钱财罢了。”
  冯兮一直俯首认真听着,等他交待完才微微抬眸,坐上公子真璧人一般,风姿不让,说出的话也永远春风般和煦。他曾有幸听顾曙清谈,更是不可方物如池中白莲,如今这些话还是这种语调,却刺得人脊背发凉。
  眼前这位劳谦君子心里到底在谋划着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成府。
  福伯来送书函时,成去非正伏于几案批阅着公文。
  “大公子坐多久了?”福伯探头瞧了一眼,扬了扬下巴,悄声问赵器,赵器亦悄声答道:“今日没早朝,四更天就坐那儿了。”
  “哦”福伯一阵唏嘘,感慨了一句:“这么熬,可不是个办法啊!”赵器默然,福伯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把书函递了过去:“不知谁送来的,只说要交给大公子。”
  无名无姓,光秃秃一片,赵器搭眼瞥了下,抬脚进去了。
  还没等着开口说话,身后一阵风,有人影跳进来,只见四儿也顾不上行礼,大口喘着气,抚着胸口断续吐出一句:
  “贺姑娘……贺姑娘快不行了!”
  听得赵器心头一震,案前成去非霍然起身,大步下来:
  “大夫呢?”
  “前几日就没再来,您是知道的……”四儿见他神情冷淡,脑子转得极快,明明上次回禀清楚了状况,大公子日理万机,忙忘了?
  果真,成去非这才蓦然想起是有那么一回事,是他的疏忽,没着意在这上头。
  正想再问,已瞧见赵器手中书函,遂连连比了个手势,待接过来,几下甩开,一行行流丽的行书映入眼帘,这字迹他熟悉,正是史青的,便一壁拿着信,一壁匆匆往外走。
  “备车,去靛花巷。”他眼底不离书函,步子迈得也分外急。出了大门,赵器一个箭步过去替他打好了帘子,正欲上马车,只听遥遥一句:
  “尚书令请留步!”
  成去非只得弯腰撤下来,定睛看了,是方山津的津主冯兮,只见他一路小跑而来,见过礼,脸上便浮器一层愧色:
  “属下办事不力,请罪来了!”
  时间迫急,成去非冲四儿摆了摆手:“先走。”
  言罢看冯兮神情,隐约察觉不对,只见冯兮忽深深折下腰去:“从洞庭湖来的粮船,悉数沉在津关处了……”
  成去非面上略无表情,只冷冷道:“这几日风平浪静,粮船一路平安无事到的方山津,你却来告诉我,几船的粮食都打了水漂,你们这是发善心喂鱼呢?”
  不满已非常明显,大公子本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冯兮一时无言,知道后果既成,倘再多作口舌之辞,只会徒增他反感,便垂首恭候。
  “船上的人呢?”
  冯兮连忙回话:“不知所终。”这话一出口便直后悔,果不其然,成去非冷哼一声,甩手上了马车,一句话都没扔下,徒留冯兮在原地一点头脑都摸不着,兀自想了半晌才徐徐又往顾府去了。
  马车内厢里成去非掏出那封书函,重新审阅起来。
  一行行看下来,心底不由起了赞叹之意,史青数十年的大司农中丞不是白当的,皇甫谧第一门生也绝非虚名。他许久不曾见到如此简洁却又鞭辟入里的策论,那些言之昏昏,不知所云的上书,简直该直接扔进炉子里去!
  “上头林子的事怎么样了?”成去非缓缓把信工工整整折起来,又重新放好。
  “上头确实有些好材质,所以才禁止百姓砍伐,只供有些头脸的家族。不过也有官商插手,砍了先卖与民商,再流入市场买卖。这些日子,坊间有了传言,说四姓要圈林,再也不能胡乱来了。”赵器言之细细。
  成去非一脸的森严,暗暗冷笑,地是没多少可圈了,林子怕还是能寻出不少的,有头有脸,可知这脸是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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