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数春来,弹指惊春去,成去非途经院子里两株果树时,抬首见那杏子已然熟透,不禁问道:“怎么熟的这般早?”石启答道:“这叫麦黄杏,眼下麦子正该收割了,要不下官打下几颗大司马带上?”丹阳郡稻麦兼种,因此间旱地不少,麦、粟、菽等中原作物反倒适宜于此地种植,头年十月种下冬麦,来年的五月便可收获了。
日暮杜鹃啼,隔着细如烟的雨幕送至耳畔,成去非凝神听了片刻,一笑摇首:“罢了,留着你们尝鲜,天一放晴,便是农忙,你还要多费心。”说着同史青一同来至门口,正欲上车,忽又想起一事,吩咐石启道:“大司农所撰《农政全书》你府衙里可有?我记得那书里说,取菊为灰,可止小麦生蠹,那几卷书你无事时看一看,让底下属官也多看看,有百姓尚不知的一些东西,大可推广开来。”石启心底暗叹大司马心细至如此地步,方想起之前中枢确是下过一道诏令,命各州郡府衙誊抄《农政全书》,他远在巴蜀时便观摩过一二,后来实在因政务繁冗,遂撂手弃之,此刻经成去非提点,便认真应下了。
等回到司马府中,已是该用膳的时辰,成去非一面吃,一面将几样要紧的公文看了遍,一时也不急着处理,简单整饬一番,命赵器备车往乌衣巷来了。
嘉木庭树,芳草如积,雨水洗过的园子透着淡淡草木清香,成去非自木叶阁先顺手折了朵正开的红芍才往橘园里走,见那灯火果真还亮着。
雨露滋润,倒好似含着几滴春泪,成去非进得门来,低首看了看手中花,当真是艳艳锦不如,夭夭桃未可,娇美异常。他发觉一室安静,往里来方见琬宁已和衣斜卧绣榻,便轻轻走了过去,见她面容安详,唯睫羽微颤,遂将那朵红芍慢慢插进她蓬松的鬓云中,端片刻的相,无声一笑,正欲起身走开,琬宁却悠悠醒了,待视线中的人影清晰,莞尔笑道:“大公子您回来了。”
一语方了,两颊已是绯红如霞。
她慢慢起身,重新端坐好,不禁扬手抚了抚鬓边鲜花,含羞问道:“这是大公子送给妾的么?”成去非拿过蒲垫就势盘腿坐于她榻下,笑道:“前几日我见那红芍欲开,方才来时无意想起,捎带给你掐了一朵,不过惠而不费,你不必谢我。”
琬宁这方知道他给自己戴上的是离草,心中一动,却只是笑道:“合欢消忿,萱草忘忧,明年春日园子里倒可添这两样。”说罢仍含笑低首,好半日无言,似有心事。成去非伸出手来,握住她一只道:“怎么了,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她轻轻咬了咬红唇,余下的那只手攀上自己发烫的面颊,一颗心直跳,终缓缓站起了身,立于他面前,垂目凝视着他,目中柔情无限。
成去非一时不解,这才发觉自他进门来,她便有些异样,不及相问,琬宁已将他的头颅揽至自己小腹处,声音低不可闻:
“大公子,您要做父亲了……”
成去非一怔,心底随即悸动起来,不禁抬首看眼前这双莹润透亮的眼眸,流转出彻明光芒,依旧欲语还羞地望着自己,向他绽开这世间最温柔的笑靥。
他一时竟无话可说,重新伸出手来,置于她尚光滑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摩挲,良久,他才开口:
“几时的事?”
琬宁在他相扶下仍安坐榻上,赧然道:“昨日又请了个大夫,杳娘怕别有误,”她声音越发微弱,“我身上葵水迟迟不来,近日又十分嗜睡,杳娘便寻了大夫……”
焰光映在他轮廓鲜明的面上,他的神情并无多少变化,眉眼间的笑意依旧浅淡,只将她的手再度握于掌心,他的掌心温暖,足以告慰。
“大公子欢喜么?”琬宁柔声问他,他笑了笑,起身在她额角落下吻,低低应了一声。
他最初想过的那份私心,曾犹疑过的那份私情,终得完满,尽管这份完满,在经历了这几载的如许动荡变故之后,已恍惚久远,然而在他指下,就在方才,他的指下,所触及者,正是他骨血所在,正是他希冀所在。
而她,是他孩子的母亲。
“妾盼着是个男婴……”琬宁将一侧面颊靠近他怀间,纤细的素手轻轻抚着他的衣裳,喃喃低语。
成去非亦低语回道:“无论男女,皆是你我的骨中之肉,倘是男孩,我定当好好教导,让他成材。倘是女儿,我也会好好教导,视她为掌中珠,待日后成人,也定会为她择一佳婿。”
琬宁闻言,忽仰面扑哧笑了:“倘是女儿,我只怕她不好嫁人。”
“这话怎么说?”他托起她下颚,戏谑道,“成大司马的女儿会愁嫁?”
琬宁摇首笑道:“正是因她有个极厉害的爹爹,是故,我怕无人敢来提亲。”
“唔,”成去非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峰,“那倒是,世间确是寻不出像她爹爹一样好的郎君了。”
两人相视一笑,成去非将她小心抱起,低头伏在她颈窝处:“妊娠辛苦,你自己当也留心,我会多来看你。”
红烛背,绣帷垂,他带着她熟知的气息,像最温柔的十里春风,暖意无限,将她拥在怀中,喁喁说着密语。漏声迢递,窗外雨潺潺,春日虽将阑,但她却知晓,春日永不会逝去了。
第267章
丹阳尹石启路遇劫匪, 却勇猛杀寇的消息很快为京畿共知。石启一连几日足不出户,一面静心养伤,一面盘点前一阵所查计薄。这一日到了巳时,李统正协助他整理土断结果, 忽有皂隶进来通传:
“府君, 人已到齐了。”
石启点点头:“照先前吩咐的去吧。”说着一跃而起,拍拍李统的肩膀道:“主簿随我来。”李统懵然朝外看了看,不知他设下何种玄虚,见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忙提步赶上。
是时风清日朗,府衙后院早摆设一新,主薄领进的两队宾客鱼贯而入,一队乃丹阳郡辖区各级主官, 一队则乃京畿四方当地豪强, 这一队人中除却羊、夏等几大户姓氏,家族中虽未能出得进中枢为官者,然却也经世累积, 更有中枢门阀旁支于地方亦作豪强。
今日的名目取于立夏宴, 石启略略扫了一圈,见丹阳丞几人身在, 满面笑意迎了上去。此次石启分外有心,两旁座次正有士庶之别, 那几人本并不愿意前来, 无奈石启命人一请再请, 仍上一回议事的阵势,几人心中厌恶,却又闻此举不成,府君要亲自登门云云,这几人更是憎烦到极处,因石启门第寒素,倘他真上得门来,是迎是拒,实乃一桩烦心事,遂只得虚言应下,挨到今日也是姗姗来迟。
待酒宴铺排陈列完毕,石启居主位,携众人坐了。那当中设有铜壶一具,看情形,当是主事者欲命各人即席赋诗,不能成颂者须罚酒一杯。此种附庸风雅宴酬作乐之事,寒庶不善,愣愣观望不知如何应对。士族不屑,已有人暗笑道: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
一时竟尴尬至极,无人应和,见众人皆一副事不挂己姿态,亲厚者彼此低首私语,疏远者则左顾右盼装作观景,亏得那园中几株花树乘着最后一股信风,枝头开得热闹。
羊氏、夏氏等几大豪强今日前来者,本已对石启恨之入骨,亦不过是勉强应命而至,且不知新来的府君拿官府搭台,到底怀着哪一样心思,心道过来一看也当解闷罢了。
石启毫不以为意,微笑道:“某今日宴请诸位,不为其他,只谈公事。”
此言大为怪异,众人两两错目打起眉眼官司,席间登时泛过一阵议论之声。石启执酒而起,踱步环绕,漫声道:“平日在府衙一本正经谈公事,难免无趣,怕委屈了诸位,今日你我在这酒席上议事,可谓一举两得。”他略略一顿,“自某赴任,奉中枢之令,行土断,丈量土地,检括人口,承蒙诸位同德一心,已略见成效,不过此事任重道远,还需你我快马加鞭,方不负今上天恩。”
一席陈词滥调听得人乏味,有早闻他名声者,兀自纳罕石子先几时变得如此作态,石启却已返回入座,把脸面一沉,扫视了两眼底下豪强座次:
“话虽如此,但某来此间,倒遇了几件咄咄怪事,不得不同诸位来对一对。”
不及众人反应,他已厉声道:
“建康县羊异来了吗?”
席间豪强羊氏羊异听他忽连名带姓提到自己,先是一愣,随即冷冷看向石启,应道:“府君,大名小字,能直呼某姓名者,某只认君父同生身父母,府君出身微寒,身在宦海多年,还能如此一派天真率性,实在可贵可叹。”
石启亦冷笑不止:“少跟我扯这些无聊东西,”他将手底酒碗重重一击,“我问你,你家中养宾客数千,且私藏逃亡人犯,是以府衙小吏不敢上门清查。还有,你羊氏子弟平日好游侠,斗鸡走马,以武犯禁,可有此事?”
“青天白日,府君欲要含血喷人?”羊异哼笑一声,“府君倘真有如此通天本事,为何不去查一查大司马?某听闻凤凰二年钟山一事,大司马正是靠死士得以诛杀的大将军,府君可否告诉某,这些死士又是些什么人?”
几句话大有醒神之效,众人恨不能为羊异拊掌激赞,一时只能忍下,唯用眼神支援,鼓之舞之。石启略略点了两下头,这边手底忽抓起几上酒盏劈头便朝羊异掷去,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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