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阁中竟闹出人命来,李祜又惊又怒,汗下涔涔,司务见主官面色气恼,将从门吏那里听来的略略回禀过方道:“大人,这田林子家中仅他一个男丁,上下只有姊妹而已,今日里外聚了一层人,此事瞒不住的。”
“他余庆之真是太放肆了,竟敢来度支部生事。”李祜负手皱眉,转身看了看榻上那可怜人,吩咐司务道,“先通知他家里来领人,好生安抚优恤。”
“大人,有些话,下官不得不提醒大人,”司务会意,掉头仍说这一事,“自大司马开府,诸多事宜不觉便迁移至公府,如今无人不知,凤凰七年新政势在必行,台阁明里暗里都已认定日后大司马行事是要绕过中枢,台阁便也形同虚设了,人心惶惶,人心散漫,今日的事情,显而易见,礼部是带着怨气的,且不管其他部如何,度支部大司马仍抓得紧,否则也不会让大人你两下顾着,这以后,一牵涉用钱,只怕龃龉还多着呢。”
司务说的口干,却也算洞察幽微,李祜默默点了两下头,心里思忖着翌日要如何跟成去非说此事,又嘱咐司务几句,才兀自回了府。
第二日逢朝会,土断一事由大司马具文上呈天子,且土断于七年始便纳入百官考课之中,一并重新具文的考课法于前两年旧制上略有补漏,此举一出,引群臣哓哓不止早在预料之中,然大司马已然豪强,强权之下,土断也罢,考课也罢,迫在眼睫,无人可阻。
待散朝,李祜迟疑观望成去非要往哪里去,见他是往台阁里来,忙跟了上来,却见成去非不慌不忙问了半日的各部事宜,又取来近日邸报耗去好些时候,方得空饮上一盏热茶。
李祜正疑心着大司马是否将昨日这一事忘却了,成去非已道:“说罢。”
“回大司马,”李祜忽觉难以启口,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昨日之事,所牵连的书令史田林子人已没了。”遂将前因后果细细陈述了一遍。
成去非听得两边太阳一跳,这人他是有印象的,年纪虽轻,行事却绝不肯聊以塞责,此刻乍然听闻人已不在,遂问道:
“他家里人,你可安排了?”
李祜道:“皆已安排了,请大司马勿念,这余庆之要如何处置?”
“秉公处置,《大祁律》就在那,他误杀同僚,藐视制度,革职下狱。”成去非言简意赅,措辞却仍有度,“度支部再具文发给各部有司,白纸黑字,告诉他们,但凡还不清楚支钱规矩的,就不用来了,换能看懂咨文的来。”他略略再忖度,漠漠注视着手底越窑弦文茶碗,道:“虎兕出柙,他的主官也难脱其责。”
后续虽省,李祜心下却明白这是连带着礼部尚书、礼部员外郎一并受池鱼之灾,不过却可借此事敲打台阁各部,不乏警醒之意,各部长官,尽出于世家,不务王事者不乏其人,如此敲山震虎也好,李祜思及此,昨日司务的话便也跟着涌入脑间,遂道:
“大司马如今虽开公府,许多事无须再奔波于台阁,但下官以为台阁诸多事宜亦不可松懈,无论巨细还需大司马把关。原仆射在时,虽也照例誊记,却较为随意,开源节流上,并不太看重,这些人,一时换了规矩,难免会有些不习惯,这一回,出了这样的事,田林子虽可惜了,却也不是全无所得。”李祜正尽力将话说的委婉,却听成去非反问:“阿灰的事,怎以往不见你回禀?”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李祜面上微微一窘,倘不是东堂事出,他们便是放开了天想,也不曾疑到他二人关系上,只见平日里是十分和睦的,成去非虽是台阁长官,顾曙却才算是度支部的真正主官,其人行事虽也让他等偶尔也觉不妥,但哪有去告状的道理?
成去非这一句没有动怒的意思,也没有刁难的意思,李祜却深知这却正是立威的意思,只得道:“下官知过。”
“何过之有?你都知道什么了?”成去非将茶碗重重一放,“以往你不好说,也不敢说,我体谅你,但日后度支上,每一笔账都要清清楚楚,”他随即起身,朝外走去,“点两个精通账路的吏目,这几日先将各部的账都查一查,对一对,有什么烂账死账,都一并弄清了。”
李祜一愣,赶忙上前跟道:“可,下官这要拿什么名目去查?”
成去非冷冷一回眸:“你说呢?今日朝会说的哪两样事?等查清楚了,再告诉他们,凤凰七年之前的,既往不咎,至于日后该如何,让他们自己去想。”
如此张弛,李祜有些糊涂,又有些了然,大司马既给了这最后的机会,日后倘再有,便真的是官法如炉了。
第262章
春深闻鹧鸪, 琬宁提笔在窗前发了半日呆,等那声音似是又隐到天际去了,方回神继续作画。成去非闲暇时指点过她几笔,她不曾想他那样一个人, 画花卉翎毛这些东西竟工细逼真到如见实物, 可见也是下过功夫的,只是琬宁实在想不出他那水磨功夫到底从何处挤出来的。
她初初学些皮毛,手总是抖,拿废旧宣纸练了好些时日,凤凰六年一整个冬日,她都在练习画梅,一直到开春,也不过于雪枝上画出两朵来, 园子里的梅花倒几乎要被她摘秃了。如今园子里的花换了几茬, 自己却仍未得一幅完整丹青。她确是毫无天分可言,至今用不得绢本,只好在熟宣上运笔, 笔却备得全:衣纹笔、叶筋笔、大衣纹、徐毛、蟹爪、红圭、紫圭、七紫三羊无所不有。
此刻又犯了难, 分染玉兰的叶子是该用墨还是花青打底?琬宁忽就动了心思,却又踟蹰不已, 遂慢慢放下袖管,走至园内, 只觉春光真是明媚到了极处, 流云容容, 惠风畅畅,春风是贵客,一到人间便现繁华,琬宁听着那流莺在枝头解语,眼前忽掠过一双燕子,轻轻一点,飞过那高墙,倏地不见了。她跟了两步,略觉怅然,燕子不归春事晚,蝴蝶尚满了芳草,有人却不知何时再能回来。
无须细算,她记得十分清楚,上一回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他归家一次,却复又匆匆离去,公府里当真如此繁冗?琬宁不无好奇,在秋千上荡了半日,将那名目掂量来掂量去,终拿定了主意,悄悄换上了几载前穿过的那套衣裳,虽小了些,却也还将就得过去,四儿见她如此打扮,奇道:“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琬宁涨红了脸,含糊道:“我要去司马府,有事请教大公子。”四儿眼波一转,似是明白了什么,笑道:“奴婢让人给娘子备车马。”
等这边出乌衣巷,行三四里,进入长干里,两旁客店酒肆杂列其间,车水马龙喧闹不已。人行亦渐密,琬宁听到欢声笑语,忍不住掀了帘幕一角,嘴角渐渐浮上笑意来,她想起些旧事,一路上便迟迟不愿放手。
直到车马停住,方又紧张起来,定是司马府到了,琬宁仍只是透过帘角向外打量了几眼,他整日原就是在此处……车马里徒留她一人遐思不断,那上前的小厮却被挡了回来,四儿问道:
“怎么回事?”
小厮无奈道:“府前侍卫说了,要有名刺才能得以通报给大司马。”
琬宁闻言,也是一怔,她哪里有名刺,犹豫了片刻,道:“四儿姊姊,要不,我们回去罢。”四儿张望一番,见那些侍卫个个面容峻肃,定是通融不得,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兀自忧愁,听小厮一声欢呼“有了,有了!”四儿循声望去,也不禁露出笑意:“快喊住!”
原是赵器自外面公干回来,小厮贼头贼脑朝他挤眉弄眼,小声低唤了几句,赵器方看到那身影,折步朝这边走来,一眼看见车马,打了个眼风:“里面是?”小厮忙道:“是贺娘子,娘子有事来寻大公子,可侍卫不见名刺,不愿给通传。”
琬宁在里面听得满脸羞红,难免有些后悔自己莽撞。赵器则微觉诧异,以为琬宁有要紧的事,遂立在帘幕旁侧道:
“请贺娘子随小人来。”
待琬宁打帘而出,赵器也是愣了一愣,见她儒生装扮,登时记起那一回中元节的事情来,道:“娘子这身打扮,便无须忌讳了。”说着在前引路,琬宁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还未打量上几眼,刚入得主院,便看见成去非同几人在树下立着正在交谈,她忙止了步子,不便再往前去。
赵器已至成去非耳畔低语了两句,成去非遂抬眸朝琬宁这边看了过来,见她那穿着那样一身衣裳却是一副羞怯模样,什么也未表示,同这几人议完事,方道:“先到此罢。”几人也有顺势看上两眼的,司马府人员往来既是常态,遂一时也无人在意。
他本是要议完事去看史青新开的那几道河渠,不意琬宁竟寻到公府来,走上前迎道:“什么事要找到这里来?”琬宁看他神情仍是政务在身的肃整,心头怯意顿时冒了出来,面上一阵局促,想好的名目竟再也不能出口。
成去非见她红着脸不言语,只紧抿双唇,大略也便猜到了,却碍于是在公府,不好说什么,转身吩咐赵器道:“先去备马。”琬宁这才怯怯抬首问他:“大公子要去哪里?”成去非已提步朝外走,“查验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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