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宗贤问,“谢睿逼死叔叔,还能如此平顺的继位?未免也太轻巧了些。”
小齐王道:“自然是有隐情。明着父皇是死于上次‘遇刺’,暗地里,大家都说,皇上是死于章年卿的三华章。”
“什么三华章?”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章年卿笔下生花,一笔三意,逼宫那日。字字如灵,口目皆全,张嘴便是之乎者也。父皇是被章年卿笔下的生灵逼死的。”小齐王眉头紧皱,可笑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谭宗贤怒斥道:“一派胡言!章年卿我又不是没见过,说的他好像有什么神仙法宝似的。”
小齐王顺着他道:“可不是吗。”
谭宗贤咬着后槽牙,道:“不过,我看这传言也未必是假。古有言官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生生将活人说死。笔为言口,章年卿凭着一只笔杆子,未必不能将皇上劝死。”
小齐王哑然良久,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便没有接话。
谭宗贤道:“齐王殿下莫担心。皇上临危之前,能让齐王殿下到臣这来。臣豁出性命,也要护殿下安稳。”想了想道:“依我之见,齐王殿下应即刻动身回齐地。趁谢睿还无暇顾及你我时,早日安全脱身。”
小齐王一急,想说什么。谭宗贤打断他,声音严厉道:“齐王殿下!如今大局已定,你我一无兵、二无权,想要回去重新当储君,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护的殿下性命,再一点一点将我们的东西讨回来。”
小齐王有些不甘心,忿忿道:“父皇令我千里迢迢来找谭老。谭老便只有这么几句话要说么?也太让人心寒了。”
谭宗贤道:“齐王殿下想要如何,臣化身刺客,进宫行刺谢睿?”冷笑一声,“只怕我行刺成功,乐的也是陶家。”
小齐王大骇,才惊觉谭宗贤句句属实,泄气道:“谭老。”声音软化下来。
谭宗贤没有儿女,见小齐王这个样子有些心软。温声道:“殿下放心,有臣在,齐王殿下永远是齐王殿下。齐王当年有什么,殿下也会有什么。只多不少。”
三月时光一晃而过,谢睿登基,改国号为承治。开泰帝延续了二十一年的旁系王朝,终归正统。谁也没想到,这位曾风光代侄继位的帝王,最后会以悬梁自尽于紫来殿告终。
紫来殿的大门落上重重重锁,曾经封禁多时的圣乾殿和凤仪宫,重新绽放昔日华彩。章年卿携工部,和暂领工部的刘俞仁一起收拾未来皇后的住所。韦九孝重归内礼监。
不知为何,刘俞仁很是看不惯韦九孝。韦九孝待章、刘二位有些殷勤讨好的意思。章年卿表面应付着,刘俞仁却不加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韦九孝几次闹的没脸,想让章年卿帮忙圆圆场子,章年卿都装聋作哑。
后来,刘俞仁终于憋不住,对章年卿道:“你怎么还能跟他客气的起来。当年衍圣公之死,韦九孝可没少从中作梗。”
瞬间,章年卿血从脚底冲上头,气的两眼血红。原来根源在这!!!
章年卿知道没多久,韦九孝不知从哪听到风声,从那以后,开始躲着章年卿走。韦九孝日夜在谢睿身边伺候着,吹刘俞仁的耳边风容易。和章年卿,他不敢。
眼看新皇后就要入宫,背后还杵着偌大个陶家,皇后不像是个会失宠的主儿。韦九孝不敢造次。
韦九孝开始感到日子有些难过。
章青鸾穿着凤冠霞帔从河南出嫁,这是她最后一次离开河南了。
宫廷画舫大若龙舟,章青鸾在渡口前,一一和父母亲告别。走到陶金海身边时,还未张口,眼泪先落下来。平日总说不哭不哭的陶金海,今天却没拦着青鸾。陶金海铁硬的热泪砸在青鸾手背上,他咧嘴一笑,像个傻兮兮的土财主,高兴道:“我的囡囡出嫁了。”
章青鸾吸吸鼻子,拼命点头。陶孟新走上来,安慰两人道:“哭一哭就行了。小心哭狠了伤身子。”陶金海哈哈大笑,宽厚的臂膀一张,“囡囡,来让外公再抱抱。”
“外公!!”章青鸾乳燕投林般,扑进陶金海怀里。
天高云阔,万里无云,白云悠悠送船去。
望着嫁船渐行渐远。陶茹茹偷偷和章芮樊咬耳朵,“我现在总算知道,当年我和你一起离京赴任,爹是个什么滋味了。”
章芮樊瞥她一眼,淡淡道:“我们这不回来了。”
陶茹茹嘟囔道:“……说的好听,当年我们是怎么回来的,我还不清楚。”
章芮樊笑笑,没有解释。
当年章芮樊离京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回河南是他自己挑的。当时他对张恪的解释是,这是内子的娘家,他在河南发的家,所以要回来。
可河南是那么好呆的吗,他若不是献出了华安新政的硕果,能在河南呆的如此有稳定.
嗤,他又不是上门女婿。哪能让人看他吃软饭。
京城,章府。
冯俏穿着诏命服,有些恹恹的。章年卿道:“怎么了?”
“都怪你,好端端取缔什么磕头。本来我还能见上青鸾一面,这下连个衣角都摸不着了。”冯俏埋怨道。原本皇后大典,命妇们都是在凤仪宫外磕头后,等传召的。偏生这等大事落到章年卿手里,传召被取缔了。
章年卿闻言,立即道:“这可不关我的事,皇上下的令。”
冯俏道:“这个头磕的也太没意思了。”
章年卿道:“那就不去了。你告病假,在家歇着。顺便看着明稚,让她少吃一点。”
说来让人哭笑不得,前些日子,京城安稳了。章年卿派人把一双儿女都接回来。大半年没见了,怪想念的。待两个孩子回来,夫妇两吓傻了。
章鹿佑还好,章明稚成了个瓷实的胖球。
气的章年卿瞪着眼睛,直骂汪霭,“他这是给我养闺女呢,还是养猪呢?”
赵鹤赶紧躲出去,心虚不已。这大半年他可是一直跟着明稚,照他说也不怪汪霭。明稚小姐太会撒娇了,比起任性的青鸾,明稚像个让人心疼的小甜心,谁忍心拒绝她。
明稚小姑娘今年九岁半,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却胖成一只圆球。冯俏看着女儿直发愁,“好阿稚,你汪霭叔叔一天到晚给你吃的什么啊。”
明稚甜甜道:“什么都有。”说着扳着指头一一给冯俏数起来,听的冯俏眼睛瞪的越来越大。
冯俏捏了捏女儿身上的肉,瓷实的很。她苦笑道:“乖闺女,从今天开始,你要减肥了。”堂堂千金小姐,大家闺秀,怎么能把自己吃成这样样子。
章明稚恍如雷劈,哭着喊着要回汪霭那去。
是夜,皇宫灯火通明。
凤仪殿里龙凤双烛,窜动着豆大的火苗。殿内刻意营造出红色软幔和暧昧的气氛,章青鸾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刚想掀开盖头透透气,一只宽大有力的手重重按住她的手腕,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
章青鸾浑身一僵,忽的又放松下来。自嘲笑笑,任他握着。
喜娘见气氛有些僵,龙颜微怒,似有不悦。承治帝沉声道:“还不继续?”喜娘慌忙开始念喜词,从头到尾不敢大出气。
章青鸾垂眸看着谢睿的手,宽大,骨节分明,温热有力……这是皇上?青鸾心里生不出任何敬畏感,她看不出这双手和普通人的手有什么区别。
三哥的手都比他好看一些。
章青鸾忽然感到点点痛意,像是什么锐物砸到身上。定睛一看,是花生杏仁还有桂圆红枣。一只红枣落到裙子上,青鸾伸手去捡。旁边忽然笑了下,大手一张接了一大把花生桂圆,还有零星几个杏仁。偏偏没有红枣。
男人似乎恼怒了一下,表现不明显。青鸾也无从猜测,正发着呆,眼前忽然一亮。盖头被揭开了,手里被塞了杯酒。章青鸾不敢看承治帝眼睛,低头匆匆喝了。
那边静了片刻,也一仰而尽。接着又是一顿折腾,吃半生饺子,绞青丝,合卺宴。
殿内终于清静了,青鸾微不可见松口气。
承治帝哼道:“朕还以为你不紧张呢。”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身份。章青鸾茫然的抬起头,男人顶冠束带,大红喜服,明秀俊朗。不是青鸾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样子。目光落到谢睿靴子上的龙纹上,章青鸾才蓦地清醒。这是承治帝,是皇上。
“皇后打算一直不和朕说话?”谢睿盯着她,缓慢的问。
“我……妾身……嫔妾……本宫……”青鸾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睿打量着她,笑着问:“宫里不是派了八个嬷嬷去河南,她们没教你规矩?”
“我没学。”章青鸾道:“反正我学不学,你都得娶我,不是么?”勾唇一笑。
谢睿皱眉,冷冷道:“章青鸾你一定要这么夹枪带棒的和朕说话。”
章青鸾感到一丝快意,歪头道:“不然呢?哦,是了。”从床上站起来,端端正正对谢睿跪下,动作标准规矩,行跪拜大礼:“皇上息怒,臣妾知罪。”笑嘻嘻的抬起头,“可对?这个我还是记得的。”
“章!青!鸾!”谢睿咬牙切齿道:“朕命令你,正常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