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之嗯一声,握着酒杯与她一碰,饮尽。
王芝再斟第两杯,与他一对,“第二杯,为这良辰美景,大好月色,而饮。”
陆致之一笑,举杯与她一碰,饮尽。
王芝再斟第三杯,与他一对,“第三杯,为...”
“第三杯,为你我,而饮。”
陆致之说完这句,眼也没转,就看着王芝轻轻一笑,“不是吗?”
王芝没饮,可也没搁。她看着他,喊她一声,“陆致之。”
这是她头一回当着他的面,唤他的名...
陆致之点头,眉眼仍含着笑,“我在。”
王芝仍看着他,声很淡,“我性子不好。”
“我知道。”
王芝眼一抬,再道,“我全家性子都不好。”
“好,我知道了。”
王芝眉一挑,再看他,又道,“你往日欺负了我好几回,先前我念你是先生,才憋了去。可如今,你既——”
“我改。”
王芝着实没想到,陆致之这厮竟能这般顺从。
她狐疑般的瞧了他好一会,也没瞧出个什么...想再说些什么,可肚子里的话滚了好几遍,也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王芝握着酒杯,良久,也只憋了一句,“你要记住今日的话...”
她说完这一句,然后抬手,饮尽这一杯酒。
陆致之眉眼仍挂着笑,跟着她饮尽,这第三杯酒。
月色仍很好,这两个摊开了这一桩心事的璧人,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
王芝手中转着酒杯,陆致之便依着月色与灯火,这样看着她。
她被瞧得一恼,抬了头瞪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陆致之低着头,面色很正经,又细细看了她好一会,才道,“看你,好看。”
王芝脸一红,暗骂一句“无赖”别过脸去,不肯看人。
可她的心仍“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她好像有些明白,赵妧说的话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变得不一样。
她不晓得这感觉是好,还是坏。
可是她心里,却因为陆致之方才的一句话,一颤颤的,像是有抑不住的喜悦和高兴。
陆致之搁下酒盏,他的声很轻,却带着无尽的温柔,“前面有溪流,也有竹筏,你可要去瞧瞧?”
王芝转过脸,疑道,“你会?”
陆致之点头,他站起身,负手走着。王芝便也站起了身,一手提了个灯,一面是随人一道往前走去。
这处甚是安静,除去些许虫鸣与鸟叫,便只余那芦苇与芳草...被风吹的轻轻拂动着。
等到了那处,陆致之是让她等等。王芝嗯一声,便站着瞧起周边的情况来...她拿着灯火往前照一照,依着月色可见那四面环着山,溪流不宽,却很长。
若是白日来,怕是风光要更好。
她这面想着,便瞧见陆致之走过来,她迎了过去,手中的灯一晃晃的把两人的身影拉长,“好了?”
陆致之嗯一声,开了口,“你跟我来。”
王芝随着人一道走去,转过这芦苇丛,便瞧见那临岸的一处正停着一只竹筏,随水晃动着。
陆致之先走了上去,然后他转过身,伸了手递给王芝。
王芝一手提着灯,一手捏着裙角,瞧着他伸出的手,却还是没握住。她仍捏着裙角,估摸了下竹筏的距离,伸了脚自己踩了上去...等站稳,她才抬了脸,与陆致之笑道,“好了。”
陆致之收回手,失声笑了笑,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坐好,然后是拿着撑杆推离了岸。
竹筏在水里轻轻晃荡着,往前划去...
王芝把灯放在一处,便坐在一处托着下颌,看着陆致之的背影,问道,“你怎么晓得这样一个地?”
“有一回,迷了路寻到的...”
陆致之转头看着王芝,继续说道,“此处安静,风景又好。若是白日,从这山间过,会更好看——翠鸟鸣,山林风,还有那无边的云彩。”
王芝听他缓缓说来,眼前仿佛就有了这样的景象。
翠鸟翩跹过,山林风拂面,然后是那无边的云彩与霁月...
那一定是,很美的景象。
陆致之仍笑着,“你若喜欢,我们往后还来。”
王芝抬头,看着陆致之投来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看着陆致之眼中的笑意,愈发深了,连着那眉梢也抬高了几分...王芝的心跳的有些快,她不敢再与人对视,生怕人瞧出了她的异样。忙转过脸,去瞧周边的风景,可如今除去水中倒映的月色与那隐隐可见几分轮廓的青山,当真是瞧不出什么。
陆致之怕人当真恼了,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人,话却还是说着,“往后我们来的时候,可带上几本书或是棋。你若喜欢吃鱼,还可以钓鱼,这处的鱼个头大,也容易钓。”
王芝时不时应一声。
竹筏还在缓缓往前,王芝却瞧着陆致之半侧的脸,迷了眼。
她也不知怎的,就开口问了人,“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陆致之握着撑杆的手一顿,然后转头看她,风光霁月的面上带着很淡的笑,“你当真想知道?”
王芝先前是魔怔了,这回回了神,忙道,“你若不愿说...”
“在你喊我无赖的时候。”
陆致之垂了眼看着王芝,面上仍是挂着笑,“或是更早。”
王芝看着陆致之的眼睛,心一颤,红了脸...她强撑着挺直了背,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手却紧紧捏着裙摆,良久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陆致之笑了笑,他看着王芝,而后也只是一句,“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等上了岸,陆致之仍与王芝并肩往前走去,他们走得很慢,路上却无话。
到了外头,王家的奴仆早等了急,这会正翘首以盼等着人回。待瞧见了光亮,丫头忙上前迎去,一面是拘了个礼与王芝说道,“姑娘可回来了。”
王芝嗯了一声,面色也回了如常矜贵的模样。她把灯火交给丫头,一面是与陆致之说道,“我回了。”
陆致之点头,也嗯一声,“去吧。”
王芝由人扶着上了马车,等马车转起的时候,她从车帘里往外看去...看着陆致之仍站在那处,瞧着她离去的背影。
月光下的他,很好看。
丫头捧了杯热茶递给她,轻轻说道,“姑娘这回着实是大胆了,虽说是借了晋阳公主的名头出来。可这大晚上,若是让人瞧见,可怎么是好?”
王芝接过茶来,揭开茶盖,吹着茶沫,“无妨,若是瞧见,我便嫁予他就是。”
她这话说完,自己先是惊了一回。可后头,还是笑开了,然后笑意愈发深,绽的也愈发大了...
她搁下茶盏,往车厢靠去,脚尖儿一晃晃的,说不出的愉悦。
丫头瞧了瞧人的面色,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搁在马车里的软被取了出,盖在人身上。
夜下很深,马车缓缓往乌衣巷驶去...
王芝头一回失了眠,她睁眼、闭眼...都是那陆致之。
一面是他在脚店,握着一碗茶,眉眼含笑与她说,“我悦卿卿兮,卿卿悦我乎?”
一面是他撑着竹竿,在月色下,泛着无尽的温柔与她说,“在你唤我无赖的时候,或是更早。”
王芝把被子盖在脸上,过了好一会,才传出一声,“无赖!”
————————57章《夜游》————————
盛宁十九年,五月。
敬帝的身子如今是愈发坏了,先前还在早朝上晕倒,惊了不少人。
太医虽对外道无事,可是敬帝醒后的第二日,还是把朝政大事尽数托付于了赵恒。
好在,赵恒原就是定下的储君。又自幼跟着敬帝处事,在朝堂声望很重,根基也深——
如此,赵家的江山,还是未动分毫。
只是,朝堂里的风向,总归还是转了几回。
户部侍郎徐修,御史中丞王璋...如今都是赵恒手下的红人。
一个掌国政要财,一个监百官、督众人。
两人在朝堂上,一时风头无二。
———
大去宫里,药味尚还未完全散去。
赵妧坐在一处,看着敬帝喝完了药,忙递了颗蜜饯过去。
敬帝一笑,把碗递给随侍,接过蜜饯,看了看...
一面是轻轻拍了拍赵妧的头,柔声说道,“朕的晋阳,长大了。”
赵妧眼一红,就掉了泪来。
那日徐修递了消息出来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愣住了,从小疼爱她的父皇,竟然在早朝上晕倒了。
她由人扶着坐上马车,从乌衣巷到宋宫,眼泪就没停过。
她怕,她的父皇没了...
如果这样疼她爱她的父皇没了,那她该怎么办?
后来,她看到她的母后,哥哥,徐修...他们都站在屋外,每个人的面上都不好。
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被徐修揽在怀里,听着他轻轻哄道,“妧妧不要怕。”
她怎么能不怕?
那是她的父皇,从小疼爱她的父皇,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她的父皇——如今却躺在里面,连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赵妧埋在徐修的怀里,无声的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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