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返身进了屋,将两个丫头和门外一洗如练月光关在了门外。
——
锦衣卫里,指挥使权限是最大的,但那也只是摆在明面上而已。
梁辉当这个指挥使满打满算也有十年了,他性情不说圆滑,甚至有点直硬,但不知道是哪一点,投了上位者的眼缘,指挥使位置坐的稳稳当当,手下一干锦衣卫,也很吃他这一套。从去百善庄抓人,那群锦衣卫簇拥的状态就可以看的出来。
梁辉穿过漫长的甬道,才看见尽头那个人,一身紫袍加身,身形颀长背对着他站立,正在逗弄笼子里一只金丝雀。
“司徒大人。”梁辉收敛起神色,堪称低眉顺目地叫了一句。
司徒雪衣懒洋洋地看他一眼,蓦地轻笑一声:“听说梁大人只是把人请去你宅中坐了下午客,就好生把人送回去了,梁大人真是爱民如子。”
聋子才听不出来这话里的嘲讽之意,梁辉知道他这个指挥使,不说直接封了他们头衔的九五之尊,就在九五之尊之下,就有能捏住锦衣卫命脉的世家权贵。
司徒雪衣就是捏着他们脊梁的那只手。
他越加谨慎地开口:“司徒大人,属下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司徒雪衣逗弄着笼中鸟,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梁辉知道事已至此,说也得说下去:“启禀大人,属下去的时候,已经发现门口围满了许多辆马车,虽然刻意改装,但属下能认出来,其中有一辆还是二品大臣耿大人家的马车。所以属下以为,此时可以借机敲打一下对方,但若真的就此迫使医馆的人出事,恐怕容易造成问题。”
司徒雪衣冷嗤一声:“能有什么问题?一二品?有多大能耐?”
梁辉不说话了,一二品的大员,是普通人能努力的极限,可在四大家族眼里,就这么被轻视。
司徒雪衣终于不逗鸟了,他扔了手里的竹签,身上的紫袍在这屋子里泛出一阵微光,这种颜色的袍子里面都绣了金线,可以说除了龙袍以外,就是这紫袍握着天下的生杀。
梁辉冷汗流下来,他索性咬咬牙,说道:“只要大人一句话,属下可以立刻查抄了京城所有孔家商铺!”
梁辉知道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今日把徐大夫放走,已经是他还了人情。其余的,他有心无力。
司徒雪衣却不知被什么取悦了,他笑了一声,嘴里悠然而讥削:“孔家……我还真想看看那丫头能蹦跶出什么水花……”
司徒雪衣这个人阴毒还有一点目空一切,京城的上品大臣也被他轻贱成蝼蚁,孔家,不如说孔玲珑在咸阳让他吃了憋,到了京城居然还能咬他一口,他在宫里得知,宴会上出现的人确切是孔玲珑的时候,他简直想笑。
这些把司徒雪衣沉寂的记忆勾出来,现在他已经不仅仅想简单地让孔家在京城消失了。
☆、179章 四面楚歌
城中大街上,很多人都看见,原本十几年都名不见经传,但最近突然名声大噪的医馆,百善庄,突然间大门紧闭,连续好几天都不见开门。
而那些等候的马车在守候了几天之后,也都渐渐不再来了,只是暗处盯梢的眼睛从未少过。
这是孔玲珑告诉徐大夫的,让他暂避风头。
实际上,也为了安抚受到了惊吓的秀娘,孔玲珑觉得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对上京中这些势力,但她真的不应该再让无辜的人去冒险了。
与此同时,白芷医馆门前施医赠药,就连久不露面的大小姐,都蒙着面纱,翩翩欲仙地站在门前亲自给人看诊。
而且诊断的都还不错,有那不怕死的跑去华红绡面前浪荡几句,问她知不知道城里对白芷医馆不利的传言,可好像都没有惹来怒火,只换来女子轻轻一笑:“偶然听过几句,但医馆的宗旨是治病救人,那些传言,说说也就算了。”
如此大度宽容的话语配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一时间好像真是无德之人抹煞了白芷医馆的高洁地位。
华红绡装了一天的“仙子”,晚上回去将面纱一扯,眉间都是厌憎:“那些人身上的臭气要将我熏死了。”
从前她只是挂个名头,在开馆的几天坐个门面。假装送来给她诊脉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诊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病,不足挂齿。
但今天却是让她直接对上那些来求医的人,好几个人的诊断差点出了纰漏,还是坐在后面的老大夫及时发现,更正了她,假装是当家小姐的诊断结果。
可是这一天还是让华红绡难以忍受。
随同的丫鬟安慰道:“小姐再忍几天,夫人已经在想办法。等那些人把小姐的名声传扬出去,小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华红绡现在回想宫里的事还气恨,她不知道是那孔玲珑运气好,还是她的运气背。
白夫人那边下了功夫,总算见到了梁贵妃,在陪尽了笑脸之后,梁贵妃终于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在京城这么久,难道夫人还不能明白,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原本白夫人以为这句话是警告,惊恐再三地对梁贵妃告罪之后,才忽然咂摸出味来。
要说这件事华红绡得罪了梁贵妃,那可就有点牵强附会了。那到底是得罪了谁?总不可能是那贱商之女,相信梁贵妃还不至于和她开这种玩笑。
还好梁贵妃不算彻底不给白夫人面子,在白夫人走出她的寝宫,即将离开的时候,贵妃身边的小宫女悄悄出来,在白夫人耳边透了个信。
就是当日释放那个逃奴的文书,乃是皇后娘娘亲自签署的。
这个文书肯定不是二十年前就写好的,这不过是欺骗蠢人的蠢话。梁贵妃和白夫人这种聪明人心里都透亮,皇后写这个东西,明明白白就是要在花宴上,保那个宫婢。
而皇后会闲的没事保一个婢子吗?想也知道不可能,况且皇后此举,等于是和梁贵妃杠上了。
宫中两个尊贵女人,井水不犯河水,梁贵妃有足够的荣宠,皇后有足够的体面。
平时皇后端坐正宫,梁贵妃只管做自己的后宫第一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犯过事。
那皇后怎么会突然来这一出?
梁贵妃这样的身份,就算跟都督府再通气,也不可能把什么都摆在面上说。
她肯给白夫人暗示,已经是厚道了。
剩下的内容,白夫人的脑子不是猪脑子,回去狠狠琢磨,就能琢磨出有人左右了皇后的决定,为什么皇后不介意梁贵妃宠冠后宫,因为皇后出身就像是金子浇筑的,固若金汤,皇后跟四大家族的关系紧密不可分。
所以,在宴会上和华红绡不对付的是端阳灵,让皇后写文书的,也是端阳灵吗?
白夫人直接否决了这个判断。
这根本无稽之谈。
因为端阳灵就算想搬出皇后对付都督府,早干嘛去了?那么多年怎么都没这么做?
而且端阳灵出身四大家族,可是她和皇后的关系,能算是亲厚吗?
梁贵妃此举,是在告诉白夫人,影响了皇后的,是四大家族的人,但这个人,不是端阳氏。
那还有谁?白夫人只想出了一脊背凉汗。
——
夙夜想见孔玲珑的时候,就会去绸缎庄,而且每次他都见得到,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口中形容的,有缘。
对于自己身边有夙夜的耳目,孔玲珑好像已经习惯了,但夙夜知道她是为什么。
她是个胆子大到不怕自己深入虎穴的姑娘,但百善庄一役,她似乎觉得,有夙夜的人跟着,关键时刻她希望能让她身边的人平安。
夙夜倚着门边,看了半晌她低头看账簿的身影,幽幽说道:“玲珑,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任何能帮你分担的人,非要你独自抗下这么多事吗?”
孔玲珑的手指如清风捻过一般翻过了一页书,就好像清风点叶一样轻缓,又好像是无心说的一样:“不是有你吗?”
夙夜捏着扇子的手微微一动,慢慢眯眼一笑:“玲珑,你这样给我甜头,就不怕我越了分寸吗?”
最近便是如此,孔玲珑好像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是严守雷池的有点严肃的孔门当家,尤其面对夙夜的时候,她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缓和。
可是夙夜眼中看到的却不是这样,他只看到了大雨中碰到将倾的大厦,孔玲珑肩上就顶着剩下一根房梁,稍有不慎, 大厦将倾,独臂难支。
夙夜甚至没有资格说他心疼。
他挂着脸上的笑,直接晃到孔玲珑对面,声音柔和的能化出水来:“我可要当真了。”
孔玲珑的手指慢慢点在账簿的封皮上面,眸子和夙夜对上。脑海里过了一遍现在的处境,大约是都督府和梁贵妃,前后还有锦衣卫悬着的刀,系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浮木, 孔家商铺其实是一艘满目疮痍的百年破船。
“你为什么还来?”孔玲珑叹了口气,她不信夙夜就这么看不清眼前形势,他明明剔透的犹如琉璃盏。
夙夜挑起半边眉,故作惊笑一声:“玲珑,你不是要反悔吧?我们现在可是蚂蚱一条线,就是你想撇下我,我们也是断了的骨头连着的筋。”
对于他把自己比喻成蚂蚱的这种行为孔玲珑无力吐槽,正要说点什么,玉儿顶着一脸高深莫测地进来,甚至都没顾上和夙夜搭话,就挤眉弄眼冲孔玲珑说道:“小姐,咱们这一条街上有人在施粥,还顺带着给金银米面,您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