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贪心,既要画室,又要地下室。
艾德闻懒得跟她交流,她太傻了。
比如,在他们十一、二岁的时候,六岁的陆正匀脚下垫着凳子,手伸进他的鱼缸里,捞金鱼。
导致书柜上的鱼缸倾斜、落下、碎裂,水弹出花盆一样的形状,哗啦啦的散开,变成一地玻璃渣子。
阿姨赶来阻止他从凳子下来,然后和艾德闻一起,抢救地板上挣扎抽动的金鱼。阳光下,玻璃碎片和水迹,造就满地金色的肌理。
事后陆正匀说,我把它摔在地上,它会不会不跟我好了?
陆嘉洛竟然对他说,它不会,因为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早在1966年,密西根大学的阿格拉诺夫和戴维斯就已经证明,金鱼的记忆时间至少有三天。
所以,至少三天,它都会记恨着陆正匀。
又过一年的暑假,趁陆正匀还没来,他准备将金鱼从玻璃罐转移到新的鱼缸,没料到,先被陆嘉洛故意投放很多的饲料,把鱼都给喂死了。
艾德闻真是受够了这两个人,尤其是她。
当时对她说了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但是他清楚的记得,说完之后,她的眼眶瞬间蓄满一层水,眨一下眼睛就掉下两颗。
他愣住。
同一天,遭到她串通陆正匀的报复,他就知道不应该扔可乐瓶,提醒他们邻居的出现,更不应该因为她的眼泪而愧疚。她简直无药可救。
还是同一天晚上,艾德闻的房间门外,凭空冒出一颗柠檬,而且柠檬上面写着‘sorry’。
拥有颜色明亮的皮囊,让他难以下咽的味道。
陆嘉洛就是他的那颗柠檬。
于是除了对不起,柠檬又代表另一个意思。
柠檬太累了。
十六岁的陆嘉洛,充满自信和骄傲,外貌是她的资本,好像觉得全世界都抵挡不了她艳丽的笑容。
那一段时间,她沉迷黑色的哥特风格,涂着暗红的指甲油,戴银白色骷髅的首饰,眼角画十字架。
迷得尹旭偷偷跟他说,“我想当你姐夫。”
滚。他是这样回应的。
陆嘉洛无理取闹的时候语速很快,认怂同样很快。
有一次很硬气,也是她十六岁这一年的假期结束前,按照惯例进行大扫除。
夏日炎热的午后,一只蝉都知道贴着落地窗乘凉,而他在室外灌溉草坪。
艾德闻将水管喷洒向落地窗,驱走蝉,看见窗里的陆嘉洛,通过她的表情,他才知道,这面窗户她擦过了。
她走上一步,鼻尖快要碰到窗户玻璃,伸出舌头,舔一下玻璃,留下一块雾气般的印记,再对窗外的他,竖起中指,然后离开。
没有人告诉她,不要对男生做出性/暗示的举动。
所以这个画面,他总是无端、反复的想起。
陆嘉洛不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是,只把她喜欢的人放在眼里。
今年暑假,他们之间的斗争明显锐减,因为她分散了精力,在手机上跟另一个人聊天,时常会不自觉的笑出来。
连艾米也发现,某天在午饭之前,问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否认说不是。
她没必要撒谎。
这里没有值得她撒谎的人。
况且,手机里的人,她备注,未来男朋友。
艾德闻一旁分着餐具,没有表情,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形容心情。
后来的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陆嘉洛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与那个人公开的秘密通讯。
她会光脚窝在老旧的单人沙发里,与日光为伍,展示她透白的皮肤,指尖缠绕自己的头发。
他把书合上,扔下,转身离开,才让她抬头。
仅仅几秒钟,她又把视线垂落到了手机屏幕。
他顺利熬过只能避开的时期,干脆一直听着她的甜言蜜语,总有一天会免疫。
其实,也有对他说过的,在很久以前,她抬着骄傲的下巴,虽然还是笑着,说,“我下了微信,你有微信吗?我加你呀。”
然后他走进加微信的陷阱,充当起她的快递员,并且没有报酬。
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才算是她认可的好态度。
迄今为止,他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谎言,一句都没有。
很多时候只是她一个人在较劲,无聊且幼稚。
他极少做出荒唐的举动,哪怕他应该要年少气盛,所有冲动行事的原因都是她,最后换来她一句,谢谢。
陆嘉洛大概不是傻子,是心狠。
她用这一句‘谢谢’来告诫他,充其量他就是个堂弟。
傻的人是他。
挂钟走至傍晚七点,天空呈现出蓝绿调和的颜色。
可能真的感冒了。
他脑袋发闷,还是给自己榨出一杯橙汁。
替艾米收拾完料理台,艾德闻又坐回沙发里,思考一下午,如何回复她的信息,写了又删。
终于,他放弃的仰起头,过于明亮的吊灯,迫使他闭上眼睛。
十分钟之后,他选择离开客厅,抓起家门旁衣架上的外套。
艾米走出书房,正好在玄关撞见他穿上黑色的防风衣外套,听着他说,“我出门一趟。”
“OK……”
带着她的话音,门已经关上。
“注意安全。”艾米接着说完,耸了耸肩。
☆、第22章 chapter 22
若是柴晏不选择他自己钟情一生的火锅店, 她更容易接受他的道歉。
不过, 这一家位于商场顶层的火锅店, 环境有那么一些特别, 室内还不如窗外深浓的暮色光亮。
服务生说是上一家西餐厅不做了,转让给做火锅的,老板很欣赏他们原来的装修风格,所以保留下来了。
阿宁一如以往的见解犀利, “想省装修钱是吧。”
服务生小哥嘿嘿笑。
柴晏打开一罐啤酒的易拉环, 先给陆嘉洛倒满一杯, “今天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人给您赔不是了……”
他正要给自己也倒上一杯, 毛衣袖子底下钻出的一节手腕, 被对面伸来的,柔凉的手背顶上, 拦住了。
陆嘉洛傲慢的说着, “你干了,我随意。”
柴晏举起易拉罐碰一下她的酒杯,咕咚咕咚喝完一整罐啤酒,然后毫无顾忌的,长长打出一声嗝。
阿宁皱起眉头,“你好恶心, 注意点行吗。”
柴晏辩解说, “这是人体的正常生理反应。”
陆嘉洛不搭理这对小情侣拌嘴, 拿起平板点菜,“你吃猪脑吗?”
莫燃胳膊肘抵着桌面,撑住脑袋,眼皮一扬,“来一份。”
阿宁说着,“屁都能憋住,你打嗝怎么不能憋住?”
陆嘉洛抬起头,“吃饭呢!”
柴晏顺着她的话说,“就是,吃饭呢,回去再嫌弃我。”
“不是我嫌弃你,我怕别人嫌弃你,而且人家嫌弃你是藏在心里的,又不会告诉你。”
柴晏浮夸的左顾右盼,接着说,“这儿哪有别人,在座的都是自家人。”
“我又不是说他们……”阿宁脸一撇,“随便你,走你的野蛮生长路线吧。”
“哪能随便我啊,高老师说的话,我肯定谨记在心。”
因为阿宁姓高,还喜欢念叨他,柴晏就叫她高老师。
菜要上齐,陆嘉洛搅了搅蘸料。
柴晏用手机拍下沸腾的汤锅,换个角度偷拍阿宁,被她发现,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阿宁一边删除,一边说,“丑死了,不准你再拍我了,不然咱俩就分手。”
柴晏笑着将鱼头下锅,“不拍不拍,给你捞个鱼头,养颜!”
莫燃凑热闹的说,“柴狗我要鱼头。”
“少吃一个鱼头你会死是吧。”
他一脸理所当然,“我还吊着胳膊呢,医生叫我多补充点营养。”
柴晏握起筷子,“吃啥补啥,你要鱼头有啥用,你应该啃个鸡爪,给——”夹起一只酱焖鸡爪,丢进他碗里。
莫燃悲哀的叹气,“想不到有一天会被狗虐。”
陆嘉洛笑起来,“太惨了,你再吃一个。”说着,她又夹一只鸡爪丢给他。
火锅店幽然的灯光,总算嬴过入夜的漆黑。
柴晏含一口酒,咽下,又说,“哎,陆嘉洛,你真的很随意啊。”
从她酒杯矮下去的位置,可以推测出她只抿了几口,桌上一打啤酒都是他解决的。
柴晏按住一听啤酒,“还剩最后一罐,来来来,咱们一醉泯恩仇。”
瞧见阿宁就要发作的表情,陆嘉洛拍开他的手,把酒放到自己面前,说着,“我要带回宿舍当女儿红。”
他们吃完这一顿饭,从商场的观光电梯下来,像一根开关绳,拉亮城市的灯。
电梯里很拥挤。
进来的两个高中女生,又回头偷瞄他们一眼。
陆嘉洛知道她们在留意着谁,她转过头,莫燃出神的望着下降的夜景,即使吊着一只胳膊,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回头率。
他有所察觉,她的目光随即移往电梯外。
夜晚容易滋生胡思乱想,所以她想着,也许和身边的男生在一起,才是正确的选择。
电梯一层停稳,冷风吹到身上,心也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