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总觉得孩子还小,以后再好好教养就是了。
可叫桐儿这么一说,他发现前人说宠子如杀子这句古话是真没错的。
卫国现在能因着长辈们的宠爱而耍脾气闹性子,那再大点呢?
他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郭圣通叹了口气,好笑地道:“行了行了,别心痛了。
慈父你做,严母我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被她逗笑了。
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卫国把寝殿内砸的一地狼藉,宫人们怯怯地站在一边,不敢多劝。
郭圣通深呼吸几下,努力压下汹涌的怒火。
孩子就是张白纸,卫国变成这样刘秀有责任,她同样有责任。
因为全身心投入治理黄河,她对卫国来说起缺席了太久。
她平静地望着气的大哭的卫****后十月怀胎才生下你,没有人会比母后更疼爱你。
假设你现在病了,要用母后的肉做药引子,母后也绝对不会犹豫。
可卫国——
正因为母后如此爱你,才不能如此骄纵着你。
等你再懂事些,你如果还能记得现在的自己,一定也会讨厌自己的。”
卫国懵懂的眼神让她意识到知道卫国太小,还理解不了她说的话。
于是,她迅速转入了正题:“卫国,饭就在外面,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
但如果吃饭,就一定要为你的胡闹认错。”
说完这话,她大步走了出去。
夜里躺下后,她冷硬的心肠又弱下来。
开始担心卫国会不会真死顶着饿就是不肯认错,孩子太小再饿出病来可怎么得了?
但若是高高拿起,又低低放下,她往后在卫国面前也没什么威严可言了。
她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几乎和刘秀同时醒来。
她下了地刚披上了褙子就听见了卫国的声音:“青素姐姐,母后起身了吗?”
她不等青素作答,就赤脚走了出去。
“母后在——”
卫国迎着她期待的眼神,抿了抿嘴:“母后,我错了。
我不该闹脾气,更不该无理取闹。
母后是盼着卫国能成为汉室最好的公主……”
郭圣通笑了,她的小女儿能来认错,她便满意了。
缺点不是一下能改过来的,她做好了长期纠正的准备。
只是——
“后面这些话谁教你的?”
卫国摇头,奶声奶气地:“没有人教卫国,而是外祖母告诉卫国。
舅舅小时候不爱读书,还贪玩。
外祖母也很怕他将来变成坏人,所以格外严厉。”
母亲?
郭圣通望向青素。
青素低声道:“阳安侯夫人在宫门一开便进了宫,现在已经走了。”
特意来安慰小外孙女?
郭圣通不禁失笑。
而后又叹了口气,她虽然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因为三个儿子到了年纪就进学,论循循善诱她真的没有母亲做的好。
她太简单粗暴了,她只看到卫国的骄纵,却没有看到卫国的天性何其单纯。
她蹲下身来,唤卫国过来:“吃饭了吗?”
卫国摇头,“母后说要认错了才能吃。”
她的双眼突地红了,她抱住卫国,轻轻地对卫国道歉:“卫***后昨天不该对你发火。”
卫国敏感地意识到了母后的嗓音不对,她问她:“母后,你哭了吗?”
郭圣通没有说话,卫国小小的胳膊把她抱的更紧了:“母后,卫国以后会听话的。“
她们身后不远处,刘秀在笑着。
但很快,刘秀便笑不出来了。
*****
六月盛夏天,火炉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议事大殿中摆着足够大的冰山来消暑,但殿内沉默的朝臣们额头上还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说话啊,怎么都哑巴了?”
刘秀拿手指瞧着桌面,带着笑说道。
没有人敢接话。
他们不用抬头,都能想象陛下虽是语带笑意,但眸子冰寒的模样。
今年二月,陛下下令令迁雁门、代郡、上谷吏民于居庸、常山关以东,以避兵锋。
这一迁,迁出了大事来。
天下垦田多不以实自占,户口、年龄互有增减的事情被闹到了台面上。
陛下令州郡检核。
而刺史、太守多以度田为名,聚民田中,把房屋、里落,都作为田地丈量。
豪强仗势,使得地方官连上门都不敢的事情都有发生。
身为天子,无法掌控天下,如何不让刘秀盛怒非常?
“让朕不要治理黄河时,一个两个不是都很能说吗?
怎么?
真碰着要你们直言不讳的时候,都不敢说话了?
做人可不能太虚伪,会对不起读过的圣人言。”
☆、第三百二十三章 叛乱
殿中还是诡异的沉默,刘秀的话恍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浪花,荡不开一丝涟漪。
朝臣们都知道在治理黄河上天子憋了一口气,正好借着这次豪强巨富瞒报土地人口对抗中央发泄出来。
在这时,无论是辩解还是认错,都只会火上浇油。
天子终究会冷静下来,寻找解决办法,而不是揪着人问为什么。
朝臣们低着头,继续默不作声,把目光凝滞在殿角的雁衔鱼形铜釭灯上。
嗯。
前人的东西做的就是精美。
这鸿雁形体丰腴,脖颈修长,短尾上翘,双足并立,线条流畅而优美。
雁体通身翠绿,雁冠红如烈火,雁鱼和灯罩上用墨线、红彩分别勾勒出翎羽、鳞片和夔龙纹。
圆睁着的雁眼无辜纯真,雁身的羽翼,掌上的蹼都活灵活现。
更叫人赞叹的还是贯穿始终的那份巧思。
瞧瞧——
由雁首衔鱼、雁体、灯雁首衔鱼,鱼接灯罩盖,盖下为灯罩,灯罩为两片可随意调节灯光的亮度和方向的弧形屏板,其上部插进鱼腹,下部插入灯盘。
灯盘置于雁背上。
雁颈与雁体以字母口相接成为管形烟道。
点灯后,雁体通身被照透,氤氲开光来。
放眼望去,实在是赏心悦目。
嗯。
那灰陶素面磨光爵只怕是周代的古物了吧。
吕不韦当年着实是费——
“颍川、弘农可以问,河南、南阳不可以问。”
一道低沉的声音惊散了朝臣们浮乱的思绪。
他们昂起头来,发现陛下从一本奏章后取出一封附在后面的信。
陛下锐利的目光刺向陈留郡吏:“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什么时候朕治下也分个三六九等了?
还有的能问?
有的不能问?”
一连三个诘问,怒火渐次加深。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陈留郡吏一不小心把提点自己的东西落在奏章里面了。
不。
这个想法又迅速被推翻了。
哪来这么多不小心?
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学徒,手忙脚乱地什么都做不好。
这是有人想把事闹大。
而至于始作俑者,很有可能就是现下大为光火的陛下。
毕竟没有谁会比陛下更盼望着皇权集中。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子。
他今年十五岁了,在政治方面嗅觉灵敏,表现出色。
更何况,他还有个野心勃勃的母后。
种种可能从眼前一晃而过。
陛下冷冰冰地道:“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番话。”
陈留郡吏在陛下刚发现那封信时,双眸里尽是骇然意外。
他脸色霎时惨白一片,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倒流里。
但在陛下咄咄逼人地责问时,他却深吸了口气拜伏下去,语气平静:“臣惶恐,臣亦不知来源。”
他的话还没落音,陛下就嗤笑了一声。
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是臣在长寿街上捡到的。”
刘秀哦了一声,高高挑起眉来:“朕还以为这是官吏在度田时用来互相警醒的注意事项呢。”
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太浓,陈留郡吏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话来了。
刘秀舒展开剑眉来,随手把手中的信甩出去,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陈留郡吏身前。
陈留郡吏心虚之极,哪敢与天子对视?更深恐天子问出更尖锐刁难的问题来。
他双手触地,头贴手上,连天子的赤舄都看不见。
然而,哪怕他把自己填进地洞里,该来的还是要来。
刘秀直接跳过了信的来源问题,回到了真正值得注意的关键点上。
“为什么河南和南阳就不能度田呢?”
没有人回答他。
他顿了顿,把气氛绷到最紧张时慢慢坐回了案前,“因为河南多近臣,南阳多近亲。
他们的僭越是普遍性的,普遍到哪怕张汤再世也不敢得罪如此庞大的利益集团,何况是你小小一个陈留郡吏。
是吗?”
他的疑问是对陈留郡吏发出的,可陈留郡吏不敢答。
他只能沉默,咬紧牙关战战兢兢地沉默。
刘秀很快就失去了耐性,他挥了挥手:“虎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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