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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 (斑之)


  翁主早已熬得眼底发乌,听了这话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叫人赏了侍医好生送出去,这才放下心回房去睡。
  郭圣通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已经是巳时四刻了。
  她浑身乏力,昏昏然望着云鸟青云流转的帐子顶发了好半天的呆。
  她心里为什么好似压着一股叫她喘不过来气的难受劲?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离家许久乍然回来,看什么都陌生又熟悉,心中酸楚欢喜感慨全涌到一块。
  但是,她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不过是病了一场,再说她长到现在,离家最久也不过是在外祖家小住上半月。
  现下的感觉倒像是阔别了几十年才重新回到家中。
  空气中氤氲着阇提花香,甜香馥郁,叫人恍如置身百花盛开中,沉醉不已。
  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竟觉得这香味似乎也隔了好多年才闻到一般,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庞流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
  她心下又是讶然又是好笑,伸出手拭干泪痕,把头埋进锦衾里,深吸气来平缓情绪。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不过就是病了些日子,有什么好哭的?
  她慢慢地阖上双眼,想再睡一会。
  病下的这些日子,阿母是又急又怕,她想快点好起来。
  但怀疑不安的种子一旦在心底洒下,就会搅弄得人再不得安生。
  郭圣通窝在被衾中闭着眼躺了两刻钟,怎么都没有睡意,反倒是心间这股心酸难受的劲越来越汹涌。
  她很想哭,很想放肆大声地哭。
  她这是怎么了?
  郭圣通咬牙撑着乏力疲软的身子,慢慢地坐起身来。
  她轻轻地掀开锦被,拨开云烟般轻柔的床幔,趿着丝履下榻。
  也不知是不是在床榻上躺了太久,身上一点劲都没有,甫一脚踏实地竟叫她有些眼前发黑。
  她坐回榻上,闭着眼把这阵发晕的劲熬过去。
  太阳穴隐隐作痛起来,她伸出右手去按压了一会,才终于好受些。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
  她很肯定,这里就是是漆里舍,是她自幼就住着的地方。
  但她怎么就是觉得她离开了这里许久许久?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绕过床榻前精致华美的几座座屏,慢慢地走到南窗下的苇席上跪坐下来,眼神没有焦点地扫过这屋中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熟悉的模样,掐丝鎏金饕餮纹香炉、寸锦寸金的蜀锦窗幔、璀璨夺目的珊瑚树、赤金麋鹿、和田玉宝船、珍珠珠帘……
  一水制作考究的楠木家具,架子床、软榻、几、案、箱、柜、屏风,黑面红绘,漆质光亮,饰以红绿相间的云纹,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柔和的光芒,华贵非常。
  常夏曾不经意间说起光是榻前这座铜框架漆屏风就得费万人之力,郭圣通的目光便在这架奢靡华贵的屏风上多流转了片刻。
  心下半是愤然半是焦急地想眼看着国将大乱,家里却还是这般太平安逸,仿若世外桃源般。
  啊?
  郭圣通被自己心中的念头唬了一大跳,眉头紧蹙起来。
  她怎么会如此肯定国将大乱?
  她不过是八岁的女孩子,自幼养在深闺里,却也知道新朝刚立,建兴帝临朝,天下承平。
  哪来的天下大乱呢?
  但她越是这般劝慰自己,心底却越不安。
  耳畔隐隐传来一阵猖狂的讥笑声,彷如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青天白日地,这屋里明明就只有自己一个。
  郭圣通心下大骇,只觉后背发凉,浑身都被弥漫开的寒气缠住,动弹不得。
  她的太阳穴疼得更厉害了,她想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但是是什么呢?
  她心下毫无头绪,目光茫茫然地扫过屋中的一切。
  晃过浮雕云鸟纹漆木案上连弧纹铜镜时,她也还是漫不经心,但转瞬间她就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过脸来。
  她刚刚似乎在镜子中见到一张中年妇人的脸?
  那是谁?
  总不会是她吧?
  她脚下都有些发软,却还是鼓起勇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咬牙站起身来,来到铜镜前揽镜自照起来。
  昏黄铜镜中的她,分明还是八岁小女孩的模样,肌肤细润如脂,朱唇榴齿,双眸顾盼间灵气十足。
  还好,还好……
  郭圣通心下松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刚刚定是眼花看错了。
  但新的不安又冒了出来,镜中稚嫩的自己,似乎也有些陌生。
  她好像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是这般年幼。
  镜子中晃过一张中年妇人的脸,白皙的肌肤,古井无波的双眸,满头珠翠雍容华贵。
  这张脸和自己本来的模样越看越像,仿佛就是自己将来的模样。
  耳畔似乎还传来声声悲痛的哭喊声,句句泣血。
  仿若有两三个男声叫的是“母后”,其余纷纷杂杂的女声叫的是“太后”。
  母后?太后?
  现今天下只有一个王皇后,哪来的太后?
  她惶恐不安地想找着声音的来源,但四下里静得吓人,屋外婢女们窸窸窣窣干活走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哪有人说话?更别说喊叫了。
  郭圣通浑身都冒出冷汗来,她踉跄着跑回了榻上,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起来。

  ☆、第二章 高烧

  一片渗人的寂静中,郭圣通只觉得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仿若响彻了整间屋子。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病还未好全,精神不济,所以才幻听起来。
  屋里的响声引起了屋外人的注意,须臾间便有人轻轻推门而入。
  是常夏——
  常夏的脚步声她听了这么多年,早就能听声辨人了。
  “女公子——”
  听着常夏低柔熟悉的声音,郭圣通心下微安,从被衾中冒出头来,想要应她一声,却发现喉间干涩,沙疼沙疼的说不出话来。
  而常夏已然到了榻边,轻轻地撩开云纱帐,关切地道:“女公子,您想要什么就唤婢子,别下地受了凉气。”
  郭圣通知道她见着了榻前踢乱的丝履,便微微点头。
  常夏又道:“您渴吗?婢子倒杯温水给您?”
  郭圣通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她,目光含着几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
  她为什么觉得同常夏竟也许久不见?
  而且常夏似乎也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年轻的?
  她究竟是怎么了?
  她虽然病的有些糊糊涂涂,却也记得常夏和羽年这两个大侍女是日夜照料着她的,怎么会许久不见?
  她病了这一场,怎么觉得哪都不对了?
  郭圣通茫然不解的神色落到常夏眼底,却叫常夏禁不住有些心疼起来,以为郭圣通是病中难受。
  她忍住喉间微微的哽咽,去倒了杯温水扶着郭圣通坐起来慢慢地喝了。
  常夏又把一双手来回搓热后放到郭圣通额上,见果然不再发烧才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她仔仔细细地为郭圣通掖好被子,柔声道:“女公子,厨下煮了白粥,婢子去给您端一碗来。”
  郭圣通望着她澄清透亮的双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想,一定是病还没好全的缘故。
  阿母说,人在病中格外虚弱,邪祟会乘机而入。
  她要快些好起来才是,这样就不会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来。
  或许是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也或许是虚弱疲惫到了极点,郭圣通这次很快就睡着了。
  待常夏端着白粥到门口时,来替她的羽年就冲她摇头,压低着声音告诉她说女公子睡熟了。
  常夏便把手上的托盘交给身旁的小侍女,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跪坐下来和羽年一起做起针线。
  羽年看了她一眼,劝道:“你去歇歇吧,我一个人在这就行了。”
  常夏笑了笑,道:“回去我也睡不着,就陪着你吧。”
  两个人对望一眼,眸子中都是柔和。
  而后都垂下脸,认真做起手中的针线。
  刻漏滴到申时时,常夏思量着郭圣通也该醒了,便放下手中快要完工的粉色襦裙,轻轻推开里屋的门去瞧。
  这一瞧把她吓了一大跳,女公子不知何时又发起烧来了,已然满面通红了,叫也叫不应。
  常夏忙出去叫了羽年,两个人分头去通知府中的乳医和翁主。
  乳医很快就来了,把了半天脉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脉象不浮不沉,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当是平脉无疑啊。
  明明已然康健,怎么还能发起如此高烧?
  刘旻刚刚起身就听得漆里舍这边说长女又发起了烧,连头发都顾不得梳,只随便挽了挽,就带了人过来。
  见得长女果然高烧不止,双颊嫣红,浑身滚烫,刘旻的心立时就被揪到一块了。
  也顾不上责问伺候的人,便急急地看向乳医。
  乳医惶然起身,把这次高烧的古怪和她说了,黯然道:“婢子才疏学浅,实在不知为何高烧。”
  刘旻心下焦急更甚,风寒本也不是什么大病,但若是治愈不及时,高烧烧傻了孩子的例子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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