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委婉地告诉她陛下没有同意纳妃。
刘黄心道:这人还真聪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来意。
既然陛下有了决断,那她还是不进去的好,免得叫陛下以为皇后不满,容不得人。
她笑着点头谢过了他的好意,他还之以笑后便自去了。
她站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重新登上车辇往却非殿去。
路上她忍不住问跟车的宫人道:“他叫什么名字?”
宫人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她在问宋弘,忙向她介绍起来。
太中大夫宋弘字仲子,是孝平帝少府宋尚之子。
他少时因性格温和持重又有才干,被平帝任为侍中。
后王莽篡汉改制,变少府为共工。
子袭父职的宋弘便又为共工,后赤眉军攻入长安,听闻宋弘才名遣使召见宋弘。
宋弘厌恶赤眉军的暴虐,不愿为之所用,便投渭河装死得以免召。
刘秀定都洛阳后,宋弘闻召前来,被拜为为太中大夫。
刘黄认真听完后笑道:“这样出众人物,陛下定会重用的。”
她回到却非殿后把陛下以不以统一天下大业为重的理由斥责了一番侍中的事告诉了郭圣通,“陛下心中殿下和疆儿始终是最重要的。”
刘伯姬听后拍手笑道:“这才是我重情重义的三哥。”
她们俩一起看向郭圣通。
这是希望她高兴吧?
郭圣通赶紧捂着嘴装出一副想笑又不好放肆笑的样子来。
她们俩相视一笑,都很满意。
等她们走后,笑的有些脸发酸的郭圣通终于不用笑了。
她叫人都下去,歪在榻上眼神空荡荡地扫过殿中一切。
这明明是她自己的事,为什么还要装高兴给姑姐们看?
她抽茧剥丝地分析自己。
她想,她听说刘秀不纳妃后心中的确是雀跃是欣然的。
虽然随后她就理性地分析,刘秀不采纳的主要原因应该还是为了大局着想。
天下未平,君王怎能享乐?
这不是叫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心寒吗?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
可那刹那的欣喜也是欣喜啊,她控制不住地想会不会也因为她?
他说过,他喜欢她的。
虽然她一直逼迫自己尽早抽身,但她还是希望他喜欢她喜欢的越深越好。
人啊,就是这样,谁都不愿做那个受伤的。
可高兴过后,她又觉得心累。
不管刘秀是怎么想的,纳妃是迟早的事,她不想自己为这东想西想。
左右也是一刀,就别这么吊着她了。
刘秀回到却非殿时还有些冒火气。
“……陛下春秋鼎盛,又立太子,然皇嗣仍未广……臣心忧之……周时天子纳七十二女……请选册妃嫔充盈后宫……广衍储嗣……为宗庙长久计……”
这些个就知道钻营逢迎的小人,如今天下未平,便想着沾姐妹女儿的光了。
吃苦他们是不想的,享乐却是见缝插针。
幸好——
幸好他还有邓禺、吴汉这样一心为汉室的忠臣。
他初见这奏章时真是脖子都气粗了一圈,有这心思不如想想如何替他切实地分忧。
常夏领着人上前躬身拜过后来替他更衣,他深吸了口气把坏情绪咽回去:“皇后和太子呢?”
“都在里殿呢。”
他嗯了一声往里走,到门口时见青素和羽年都在门口,他不由顿了顿。
怎么没在里面伺候?
他忽地想到用午膳时贴身黄门的那句话,他说湖阳上午时来了但见他正忙着便又走了。
他当时只当大姐是府邸收拾好了进宫来找皇后说话,顺道来瞧瞧他。
这会他忽地明白了,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这是纳妃的事传了出去,大姐来探风吧。
他有些想笑:起初大姐和小妹没来时,桐儿还战战兢兢如临大敌,这没用两个月姑嫂就站到一起去了。
她们也真是瞎担心,纳什么妃?
他哪有那功夫应付那些各怀心思的妃嫔?
还是桐儿好,只有和她在一块才是最自在的。
人说祸福相依,这话是没错的,因为实在是难分清究竟何为福何又为祸?
若是当初他在长安求学时没有生那场重病,桐儿和他兴许永远都没有交集,就连他和郭况热络起来都是因为桐儿治好了他。
人生短暂,他还是希望能尽量早些遇见对的人。
在此之后,她虽然待他始终淡淡的,不像旁人的夫人那般成天把心搁在自家夫君身上。
但他并不担心,他们是夫妻,又生育了疆儿。
他们迟早会越过那道越来越浅的鸿沟。
他到了里殿,却见她背对着他正在发呆,脸上似被一层寒冰覆盖,陌生疏离的紧。
是为了纳妃的事吗?
大姐应该是得着准信才走的啊。
她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她是不是心里也是在乎他的?
他上前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
说话间,又把盖着小被睡的正香的刘疆抱到卧榻上去。
他折返时,她脸上早已有了淡笑,“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沉寂许久的玩心忽起,他正色道:“今天有侍中上奏让朕充实后宫,朕拒了,但这会想想又觉得有道理……”
☆、第两百六十章 争吵
窗纱被放下,柔顺地垂在地上,如墨的夜色如藤蔓般攀爬上来。
十二盏青铜连枝灯照的满殿通明,绿釉走兽铺首纹三足炉中青烟袅袅。
刘秀满以为他说完这话后,郭圣通不是拿话顶他就是发脾气不依。
却不料她笑意盈盈地就应了声好,又趿拉着丝履下了软榻,往花梨夔凤纹翘头书案前坐了。
这好像不太对啊?
她这声好和脸上的笑怎么一点嘲讽不平的意思都没有?
倒像是真心实意的。
可怎么会呢?
她方才不还在生闷气吗?
这么一会就好了?
真不在乎他?
他有些发懵,满脑子想好的逗她开心的话一下跑没了。
他偏过头去看她,她正执着彩漆缠枝莲纹紫毫笔俯在案上不知道写些什么。
她微低着头,大半张脸都看不清了。
他凑过去看她写什么。
打眼的第一句就砸的他发懵,她言辞恳切地请他纳妃。
他发懵的更厉害了。
这一定是生气了吧?
他不敢再逗她,忙去夺她的笔:“我逗你的,逗你的……”
他一急起来,下意识地就又自称回了我。
她噗嗤一笑,躲开他的手,“可我是认真的啊。”
认真?
别闹了好吧?
哪个女子会上赶着给夫君纳妾?
他一把搂过她,笔墨滴到麻纸上染开一团污渍,写到一半的奏章算是废了。
他心道这下可算是写不成了,一面去抽她手里的笔,一面轻言细语地哄道:“桐儿……我错了,怎么能拿这事逗你呢?我真没有这意思,真就是想逗你叫你生气。”
照说这么一番话足以叫郭圣通消气了,但此情此景和缠磨了她许久的梦境交叠重合。
她一时竟分不清如今身在何处,清醒过来后又想有什么区别呢?
他前世时这么哄你,你信了,今生还要这样吗?
她不要被分割成无数块的他,哪怕她得到的那块比较大,她也不屑要。
她付出的是全部的自己,凭什么不能要求他亦是这般?
如果做不到,那么她宁肯不要。
所以,他认真也好,玩笑也罢,她都不在乎。
早晚要纳,不如就现在吧。
她仰头,澄清如水的眸子半点雾气都没有。
她极力压着汹涌往上的那股无名火,平静地道:“等开了春,我想办几次宴会。既要长久相处的,还是得进宫前就相看一番。”
她说到这里,仿佛已经看见了左拥右抱的刘秀。
什么东西坠的她心生疼生疼的,眼睛也止不住地发涩。
她拼命忍住,有道声音在心下咆哮着,不要再做那个被放弃的人,也放弃一回他吧。
但是嘴里怎么这么苦呢?
就像病里喝的苦汤药,苦的直叫人皱眉头。
他微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计划都有了,不会真是认真的吧?
她任由他打量,眉眼冰冷,真是见不出半点嗔怒之色。
他有些发慌,却还是硬撑着继续哄她:“真是逗你的……你认真干嘛?”
她笑笑,竟有了心思和他解释:“礼不可废,这后宫迟早是要热闹起来的。”
他这下是真摸不准她这到底是气话还是真有此意了,哪有这样一心劝夫君纳妾的女子呢?
除非……
除非她不在乎他。
他知道她是被迫嫁的他,他又大她十五六岁,平素里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他们之间的隔阂本就很深,所以他并不着急。
他以为天长地久的相处终会让她明白他的心,明白他说的所有都是发自肺腑。
可如今看来……
一股疲倦感从脚底窜上来,他瞬间便连话都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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