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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 (斑之)


  之前她便梦着那个男子要给她说《太史公记》,昨夜又梦见看《太史公记》。
  她不由想,会不会和《太史公记》也有什么关系?
  她的目光落在了装着《太史公记》的云鸟纹的楠木箱笥上面。
  郭圣通想了想,到底还是丢了手上的帛书,趿着丝履下榻开了箱笥取了出来。
  她舒舒服服服地靠在蓬松柔软的迎枕上后,出了一口气后,方才慢慢地翻到《孝景本记》。
  她很清楚地记得,她梦中看的是《孝景本记》。
  “元年四月乙卯,赦天下……五月,除田半租,为孝文立太宗庙……匈奴入代,与约和亲……二年春……”
  这般读来,不也就是孝景皇帝的生平记事吗?
  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啊。
  郭圣通笑笑,暗自想可真是有些魔怔了。
  她心下微微松缓了下,待看到后来的孝武皇帝初时竟为胶东王时,禁不住讶异地蹙起眉来。
  原来在孝武皇帝之前,孝景皇帝另有太子。
  那原来的太子呢?
  郭圣通坐直了身子,仔细地搜寻起关于前太子的记载来。
  “四年夏,立太子……立皇子彻为胶东王……七年冬,废栗太子为临江王……四月乙巳,立胶东王太后为皇后……丁巳,立胶东王为太子。名彻……”
  前太子不过为了三年太子即被废,而且冬才废了前太子,四月便立孝武帝生母为后,怎么看都是为了使孝武帝为嫡子而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郭圣通心下叹道,也无怪乎人说帝王家的血脉亲情最是薄淡。
  前太子一朝从万人瞩目的神坛上跌落下来,等待他的还不知道是怎样黯淡无光的未来。
  “中二年二月,匈奴入燕,遂不和亲……三月,召临江王来……”
  郭圣通的感慨噎在喉间,不可置信地望着后面的那句“即死中尉府中”。
  什么叫死中尉府中?
  中尉纵然权重,也断然负不起皇子身死的责任。
  但死的是前太子,是对新太子地位天然就造成威胁的前太子,是功是过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彼时前太子不过弱冠之年,总不可能是病死的吧。
  那么前太子到底为何而死?
  郭圣通丢了手中帛书,唤常夏进来:“把所有跟前朝孝景皇帝有关的竹简帛书都寻来。”
  常夏应声,躬身而去。
  两刻钟后,郭圣通便见着了府中能寻着的所有竹简帛书。
  她一册册翻阅过来,心也一点点地寒下来。
  前太子刘荣因侵占宗庙,被传到中尉府受审。
  刘荣欲向景帝请罪,中尉郅都不许。
  魏其侯窦婴派人悄悄送去了刀笔,刘荣方才写下了谢罪书。
  而就在心愿达成后,刘荣自杀身亡。
  窦太后闻讯大怒,杀郅都。
  这件事粗粗看来,不过是前太子获罪反使得忠臣为太后怒火殃及。
  但刘荣不过是要向其父皇谢罪,如此合情合理的要求郅都为何不许?
  侵占宗庙之罪可大可小,怎么说来都还不至于要赐以死罪,刘荣为何自杀?
  除非他已经明白郅都是受了景帝的暗示才加以为难。
  那么景帝为何要如此?
  自然是为了现在的太子,将来的新帝。
  刘荣不得不死,或者说心如死灰地选择成全父皇的一片舐犊情深。
  郭圣通心下一片冰冷,寒气从背上迅速蔓延开来。
  难怪窦太后在要赐死郅都时,为景帝阻拦而怒问“临江王独非忠臣邪?”
  那是一句王母为孙儿之死无奈愤懑之下的怒问啊。
  郭圣通呆坐了片刻,只觉得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真真是没错的。
  似如今的建兴帝不也是这样吗?
  亲手逼死了长子,又使次子自杀。
  不对,不对……
  建兴帝长子死因可循,但次子却是模模糊糊地一句犯禁自杀。
  犯的什么禁?建兴帝次子为何同刘荣一般选择了自杀?
  莫非他同样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
  刘荣死是因为挡了其弟刘彻的路,那建兴帝次子又是挡了谁的路呢?
  这答案实在太昭然若揭了,也实在太让人心惊肉跳了。
  郭圣通心下猛跳,她忍着牙间的寒颤闭上了双眼不忍再往下深想。
  不论事实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建兴帝的皇位来得并不像她以为的那般光明正大。
  若不然,为何孝平皇后恨建兴帝如此之深?
  这帝位之下的污秽罪恶有多深,恐怕只有建兴帝最清楚。
  人们总说平成大事者,自然须得不择手段。
  但郭圣通以为但凡为人,总须有底线。
  她的目光久久凝固在朱红色的门扇上,只觉得那颜色像鲜血般刺痛了她的眼。

  ☆、第十九章 立夏

  不安的种子一旦漫洒开来,不过一夜的时间就长城了参天大树。
  郭圣通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对前路的担忧,好在到了三月末的时候家中商队终于启程,羽年兄长白雄带着为她置办首饰的任务随着一起出发。
  自商队走后,郭圣通便有些数着日子过,只盼着突然哪天就听说他们回来了,好叫她知道现今天下情势究竟如何,会不会和她预料的那般大乱。
  三五日后,郭圣通知道最少也须得月余方能回转时,心中的焦躁才渐渐沉淀下来。
  若是情势真不好,急也是没有用的,倒不如专心进学。
  只有学问知识,才是一辈子受用不尽的东西。
  郭圣通的认真努力落到实处后,不仅叫两个教习大为欣慰,更带动了弟弟郭况的好学欲。
  母亲高兴不已,但时日一长又怕姐弟俩如此这般日夜苦读累坏了身子,遂不许他们晚间念书。
  郭况就和郭圣通奇道:“母亲可真怪,我从前不读书时她担心,现在肯读书了她又不叫我读。”
  郭圣通笑笑,柔声解释道:“种种思虑,百般爱护,全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着想。”
  她感慨道:“母亲是天底下最疼你的人,你万不可伤了母亲的心。”
  郭况连连点头,“姊姊我知道——”
  他搂住郭圣通,墨玉般的眸子中写满笑意,甜甜地道:“我知道姊姊和母亲是最疼爱我的。【零↑九△小↓說△網】”
  郭圣通一愣,旋即笑容在脸上止不住地蔓延开来。
  她满是自豪地想,她的弟弟虽然顽皮了点,但比起同龄人来不知道懂事了多少。
  但等下午大舅母打发来邀母亲立夏节出去游玩的人一走,郭况就为了要一起去和母亲撒泼耍赖。
  母亲不说话,他就在地上打起滚来。
  “我要去!我也要去嘛!”
  郭圣通站在一旁无奈扶额。
  去岁时弟弟被母亲拘在府里进学,也就只有在大舅、大舅母和二舅生辰时才能出门。
  现下又逢着能出门的机会,也就难怪他会这样。
  她刚要上前为弟弟求情说话,就听母亲好笑地道:“谁说不让你去了?你近来念书刻苦,正好也出去走走。”
  郭况立时喜出望外,爬起来就滚进母亲怀里撒娇。
  又不放心似地,再三要母亲保证,“您是大人,大人说话就得算数。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母亲失笑,连声应好。
  等到立夏节前一天时,母亲才明白郭况为何要她再三保证,因为今天是郭况的休息日。【零↑九△小↓說△網】
  她不禁讶然失笑,唤过郭况来:“你早就算到了?”
  郭况一脸警惕,“您答应了我的——”
  满屋子人都笑起来,母亲也笑了。
  “是,阿母答应了况儿的,哪会反悔?就是问问。”
  郭况这才放下心来,那样子又可爱又好笑。
  郭圣通回了漆里舍洗漱后躺在榻上时,想起弟弟来都还有些忍俊不禁。
  这些日子,她都没有再做梦,自然也就没再梦到那个奇怪的男子。
  仿若那个缠人的梦境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一夜好眠后,郭圣通神清气爽地醒来。
  她洗漱梳妆后换了一身海棠红的绕襟曲裾深衣,便往锦棠院去。
  正当暮春初夏之交的四月,花繁叶茂,绿意大片大片地泛滥过去。
  空气清新湿润,叫人深吸一口气后心旷神怡。
  温暖和煦的微风拂过来,吹落了一地落花。
  她到锦棠院后,简单地同母亲和弟弟用过了早膳便乘车往城外去和大舅母汇合。
  他们要去去苍岩山登山赏景。
  郭况闹着要和郭圣通坐一俩车,母亲见郭圣通应了便也笑着答应了,只是到底忍不住叮嘱。“况儿,不许胡闹,要听姊姊的话。”
  郭况胡乱应了声诺,就由侍女抱上了马车。
  车行了没一会,郭况就嫌闷嚷着要开窗。
  郭圣通顺着他的意思开了车窗,清爽怡人的风一下就席卷进来。
  风中满载着绿草的清新味道,细细闻来似乎还裹着些不知名的香味,就像是什么被烤熟了一般。
  郭况扭过头来问郭圣通:“姊姊,这是什么香味?”
  郭圣通刚要笑着告诉他是大麦和小麦穗烤熟的味道,就猛然意识到这是民间习俗,出生钟鸣鼎食之家的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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