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恭谨道:“是呢,小厨房里煨着汤,圣上来了就能用了。”
“就这么煨着吧,”陆培静看了眼窗外,“早朝时气成那样了,还不晓得来不来呢。”
这话暮雨不敢接,只能闭嘴。
午膳时,圣上还是来了。
陆培静接了驾,让内侍们摆桌。
圣上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平静地与陆培静说话:“早上做了些什么?”
陆培静往对侧指了指:“臣妾在画画。早上起来,原本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走到半途,遇见传话的内侍,说是淑妃娘娘身体不适,皇后体谅,免了所有人这几日的问安。”
“淑妃又不舒服?反反复复的。”圣上道。
陆培静叹了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娘娘是心里不舒坦,这才好得慢。”
圣上瞥了陆培静一眼:“这话说的,朕听起来怎么觉得不是个味道?”
“就是这么个味道!”陆培静憋着嘴,赌气一般,“将心比心,臣妾若是淑妃娘娘,一样要气病了的!整日里鸡蛋里头挑骨头,见不得人一点好!”
陆培静置气,圣上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臣妾这话说得不对?”陆培静眼眶一点点红了,声音微微颤着,“不就是见不得毓衍出头吗?毓衍做什么了?
说来说去,不就是帮着五殿下跑了几回腿,案子能结了,那是顺天府和三司的功劳,他未及弱冠,跟着众位大人们学学衙门里的事儿罢了。
外头夸他,全是看在五殿下的面子上,这才都话里话外都落下他。
回头啊,这就叫人嫉妒上了,案子结了,去将军坊捧场看个斗鸡,都能被人惦记。
骂小伯爷?不等于是指桑骂槐在骂毓衍吗?
斗鸡怎么了?
娘们还投壶骑马呢!”
陆培静越说越委屈,眼泪簌簌往下掉,圣上没有半点不悦,反倒是笑得更加高兴了。
暮雨垂首站在一旁,她就知道,起先听了那么一番事情,娘娘怎么会不生气,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要是换作别的娘娘,根本不敢这么跟圣上抱怨,也就是她们陆婕妤,得了圣上的宠爱,什么话都敢说。
话又说出来,圣上不正是喜欢陆婕妤的脾性嘛。
若憋着话不说,圣上才不满意呢。
圣上握住了陆培静的手,道:“半句没提他,你都急成这样,朕说了不许他去看斗鸡了?”
陆培静吸了吸鼻子,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圣上又道:“谁是谁非,谁的功劳,朕心里清楚。先用午膳,回头朕去看看淑妃。”
陆培静颔首应了。
用过午膳,又坐了会儿,圣上才起身往韶华宫去。
宫室里药香明显,圣上微微蹙眉。
李昀迎了出来,恭敬行礼:“娘娘身子不适,还请父皇莫怪。”
圣上点头,进了偏殿,就见一脸病容的淑妃躺在榻子上,勉强想要爬起来。
“行了,躺着吧。”圣上摆了摆手,在榻子边坐下,叹道,“你呀!身子骨是自己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淑妃看了李昀一眼,示意他看出去,这才与圣上道:“就这么一双儿女,怎么会不替他们操心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棱角
“一个为儿女,一个为侄子。”圣上道。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来。
淑妃抿了抿发干的唇,她自然知道圣上的午膳是陆婕妤陪着用的,也知道对方那脾气,大抵会说些什么。
若是旁的事情,淑妃只怕不会接茬,陆婕妤荣宠正盛,她不至于落井下石,也无需锦上添花。
可这事情,说到底牵扯的是李昀,她就不好沉默了。
淑妃苦苦一笑,道:“这些时日,臣妾心里也憋得慌。
驸马德行有亏,长安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当着臣妾的面,哭了好几回。
臣妾能如何?只能劝她,这个驸马是她自个儿挑的,驸马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一是一,二是二,表兄弟的帐不该算在驸马身上。
这边还劝着呢,又编排起小五来。
小五前回替长安出气,御史们拿折子说道了一次,这回越发好了,绕了个大圈子,还是朝小五亮爪子。
这是欺负臣妾听不懂吗?”
圣上斜斜看了淑妃一眼:“哪里听不懂?你这不是听得听明白的。朕还是那句话,别跟自个儿身子骨过不去,你天天病着,长安和小五也不放心。”
淑妃垂着眼帘,叹道:“他们两个孝顺。”
“好好养身子,朕还有折子要批。”圣上宽慰了淑妃几句,起驾去了御书房。
李昀被他叫走了,父子两人一路无话,不疾不徐进了御书房。
圣上示意李昀坐下,把今日早朝上的那本折子拿给他:“自个儿看看。”
里头内容,李昀大致都知道,此刻一看,虽然从头到尾都在骂卢诚,但指桑骂槐的意思扑面而来。
李昀仔细看完,把折子交了回去,对着圣上的目光,道:“不过是闲得慌。”
“哦?”圣上挑眉,似乎是没料到平日里温和谦逊的李昀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昀道:“润卿和毓衍,不正是闲得慌吗?”
圣上抚掌大笑,他这个儿子,这句话不也是指桑骂槐吗?
他一直觉得,李昀的性格太过温润,似一颗夜明珠,虽然有光芒,却没有棱角,此刻听他这句话,反倒是有那么些意思了。
“那你说说,怎么让这两个不闲得慌?”圣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李昀沉思着,隔了会儿,才道:“太傅今晨讲课,列了不少书册,要认真读完领悟,少不得半月一月的,润卿要陪儿子念书,不会再四处凑热闹了;陆都御史巡察西蜀,算算时日,大抵已经在返京路上了,毓衍既然对断案刑狱有所接触,不如……”
圣上目光沉沉看着李昀,道:“你觉得陆毓衍可用?”
李昀答得一本正经:“儿臣只是觉得太傅说得在理,万事都要多听多看。”
圣上似笑非笑,挥手让李昀退出去。
内侍添了茶。
圣上慢条斯理饮了,道:“比他那几个哥哥沉得住气。”
内侍恭谨极了,圣上说的是“几个”,但到底是哪一个弄出了那本折子,圣上心里清清楚楚的。
都说五殿下脾性好,君子如玉,但只看前回把乐工送进长安公主府就知道,再温和的人,那也是有脾气的。
五殿下今日莫名吃了一亏,这不是要讨回来了吗?
苏润卿是他的伴读,替他谋前程,一时之间,难免招眼。
替陆毓衍谋好处,看起来便宜的是陆婕妤那儿。
一条道只走一半,可见其性情。
这般最好,一步不走,不合圣上心意,走全了,圣上不高兴。
内侍偷瞧了圣上一眼,可不是嘛,圣上这会儿可比早上高兴多了。
萧府安语轩里,萧娴歪在榻子上小憩。
还有小半个月就是萧娴的及笄礼了,府里这些天忙着准备。
正宾、赞者、有司,宴请的宾客,一点都不能马虎。
萧娴却提不起来劲儿,谢筝如今的身份,当不得她的赞者、有司,叫她烦恼极了。
她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坐起来。
谢筝看了眼西洋钟,道:“姑娘醒了就起吧,再睡下去,夜里就睡不着了。”
萧娴撇了撇嘴,刚要说什么,就见珠帘晃了晃,许嬷嬷蹑手蹑脚再往里瞅。
“妈妈进来吧,我起了。”萧娴道。
闻声,许嬷嬷才撩了帘子进来,道:“姑娘,前头刚得来了的消息,衍二爷得了官了。”
话音一落,别说萧娴怔了,谢筝也是一头雾水。
虽说的确有监生提官的,但毕竟是少数,一般都是等科考,中了进士之后等缺,有人能平步青云,有人几年等不到个缺。
“什么官?”萧娴问道。
许嬷嬷道:“监察御史。”
谢筝的眸子倏然一紧。
监察御史隶属都察院,陆毓衍等于是陆培元眼皮子底下做事,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
别看就是个七品官,在整个都察院里不起眼,但去底下州县巡按时,大事奏裁,小事主断,权势颇重,连各州知府都要赔笑脸候着。
“如今是留京还是……”谢筝的声音都有些颤了,她捏紧了拳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许嬷嬷。
许嬷嬷何尝不知道谢筝心情,忙道:“姑娘莫急,还未定下,说是等陆大人回京之后再行定夺。”
谢筝悬得高高的心,一下子又掉了下去,一股难言的失落涌了上来。
若是能定下往应天巡按,那就能管镇江的大小案子,不仅是查看案卷,甚至能重审翻案。
本以为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哪知道这枕头只一个空壳,里头没塞东西呢。
萧娴见她起伏,握着她的手腕,道:“听说陆姑父快回京了,这些日子都等下来了,也不差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