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握着大夫的胳膊,道:“您再给看看。”
“怎么看?”大夫挥着他的老烟枪摆手道,“人抬回来是个什么样子,你们也看到了,外表看着不厉害,但刚才连吐了几口血,五脏六腑都是重伤,也亏得身体底子好,这会儿还没咽气,要是个不禁用的,摔下去的时候就死了。”
马福和几个捕快从外头进来,听了这番话,眼眶霎时就红了。
“古阮?老古?”马福声音颤,到了炕旁,双手抖得厉害。
古阮的眼帘颤了颤,却没睁开来,他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马福带着哭腔,用力拍了拍古阮的手:“咱哥几个会看好豆腐摊的,弟妹和咱大侄女,还是咱们这半片城的豆腐西施,别担心,你别担心……”
马福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另几个捕快泪流满面,二三十岁的汉子一个个哭得像孩子一般。
谢筝向来见不得人哭,而伤重不治的又是她熟悉的古阮,想起温柔的古嫂子和可爱的小丫头,她心里憋得慌,转身出了屋子。
雨水已经停了,夜色沉沉而来。
有老妇见谢筝从屋里出来,忙问道:“姑娘,古捕快怎么样了?”
谢筝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老妇摇摇晃晃的,若不是边上人扶住了,险些栽倒。
里头传来马福的痛哭声,所有人具是一怔,回过神来后,气氛压抑极了。
围着的村民终是慢慢散了,而里正家的院子外头,还站着一个二八姑娘。
那姑娘身形消瘦,衣服并不合身,模样却很标致,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整个人失了魂一般,一动也不动。
谢筝走上前,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那姑娘咽呜哭出声来:“是我,他是为了帮我,才……”
谢筝低头看着这个蹲下身哭泣的姑娘,身后脚步声传来,她扭过身去看,见是陆毓衍,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毓衍问了里正经过,见谢筝出去透气迟迟没回来,便出来寻她,看她精神还不错,便依着谢筝的意思,先一步离开,只不远不近让松烟看着她,有什么事儿也能搭一把手。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蹲下身,道:“我听说,有登徒子戏弄一女子,古捕快才……”
那姑娘一面哭一面点头:“是,古大哥人很好的,每次到我们村里来,都会好心给我们帮点忙,所以大伙儿都……”
捕快们查案做事,与附近村庄里的百姓都非常熟悉,古阮亦是如此。
这村里上上下下的,便是叫不出名字来,也是彼此眼熟。
被古阮帮了的姑娘姓袁,是个外来户,在村里落脚有一年多了,这村子民风朴素,即便是孤身一人,倒也没有遇见过叫人忧心的事情。
今日下午,她在河边洗衣服,突然落雨,急匆匆回村里。
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混账,见她衣衫叫雨水打湿,出言戏弄,还动手动脚。
彼时才到村口,村民们都因雨水回家了,她连个帮手都没有。
“我转身要跑,那混账就一面笑,一面跟着我,我甩不开他,刚好遇见古捕快,那混账见了他,撒腿就跑,古捕快追上去,却……”袁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我胆子大些,要是我拦着古捕快别让他追上去,他也不会失足了……”
第一百零七章 戏弄
哭声悲切。
谢筝抿了抿唇,道:“我听说是那登徒子回来报信的?”
袁姑娘抹着眼泪点头,指了指里正家的柴房,道:“两位大叔把人捆在里头了。”
谢筝安慰地拍了拍袁姑娘的肩膀,站起身来,转头寻陆毓衍。
陆毓衍不在院子里。
松烟见谢筝一副寻人模样,没找到人,眉心微微蹙着,就猜到她是找自家爷了,便赶紧出声,唤了陆毓衍。
陆毓衍和里正、马福一起从屋里出来。
里正还有些懵,走路摇摇晃晃的,自家村里死了个捕快,虽说是意外,但也够他头痛的了。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贼小子,看着倒像个有钱人,怎么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情!”里正一面走,一面骂着那混账。
陆毓衍落后几步,跟着里正,狭长桃花眼落在谢筝身上,见她快步过来,不由低声道:“怎么了?那姑娘说了什么?”
谢筝瞅了里正一眼,道:“那登徒子被关在柴房里。”
陆毓衍颔:“正要去问话。”
里正开了柴房的门,里头昏暗,墙角堆着柴火稻草,一个年轻人被捆住四肢倒在草堆上,身子颤着,似是惊恐极了。
见他们进来,那人忙开口问道:“他、他还活着吗?”
马福见了这混账就恨得不行,咬牙道:“没了!娘的,老子兄弟没了!”
另有几个捕快拉住马福,就怕他冲上去先把那人拳打脚踢一顿,这不值当,反正人就拘在这里,回头拉进衙门里,看他们不一顿板子把这混蛋打得生不如死!
那人一听古阮没了,抖得越厉害,呜呜大哭起来:“我、我不是存心的啊……我没想闹出人命的……”
眼看着天色大暗,这会儿可不是听他在这里哭的时候,陆毓衍让松烟和竹雾把人拉起来,一行人点着火把往古阮失足的地方去。
自称钱福保的年轻人两条腿哆哆嗦嗦打颤,几乎是一路被拖着走的,到了出事的地方,他指了指前头:“就是那儿。”
钱福保说,他原本是要回京的,眼瞅着要落雨了,就想进村里躲躲雨。
也是巧合,遇上了袁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猪油蒙了心,突然起了戏弄人家姑娘的念头。
他本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见调戏姑娘调戏来一个捕快,当时就吓坏了,撒腿就跑,满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想被抓着。
这村子他是头一回来,又因为雨势遮挡了视线,胡乱跑着到了山崖边,脚下一滑,亏得抓住了那崖壁上的绳梯,这才没掉下去。
只是古阮没他的好运气,追到了此处,一脚踩空就掉下去了。
钱福保的本意就是戏弄姑娘,不想害人性命,雨太大了,他看不清底下状况,叫了几声,古阮也没应声,他赶忙爬上来,到村里唤人救命。
“我真的不想这样的……”钱福保大哭着,“我要只想逃走,我就不会回去叫人了,我不想他死的啊,不想的……”
陆毓衍想走到崖边查看,里正赶忙阻止了他。
“公子小心,雨后山道不好走,”里正也慌,怕再失足落下去一个,那真要命了,他自己走过去,反身抓住了绳梯,往下爬了两节,半个身子露在上头,道,“底下差不多三四丈深,开了些田地,村民们绕道太远,就在此处搭建了绳梯,方便上下。古捕快摔到了田里,我们得了信,把人背回来,不曾想,还是迟了……”
马福和几个捕快跟着里正沿着绳梯下去看了。
雨后湿滑,众人都不答应陆毓衍和谢筝下去,怕一不小心出了意外。
马福上来后,神色沉沉的,道:“地上都摔出印子了。”
来龙去脉都问清楚了,众人赶在城门关闭前,把古阮带回了衙门里,那钱福保直接扔进了大牢,等明日再问话。
杨府尹已经得了噩耗了,满面愁容,见古阮被抬回来,连连叹气。
马福搓了搓脸,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小吏道:“去叫他媳妇来吧。”
小吏的怀里还揣着一只烙饼,他刚才去古家传话,古阮媳妇招呼他的。
全衙门都知道古阮媳妇厨艺精通,连烙饼都好吃,他舍不得吃,特特收着,打算回家时给儿子尝尝的。
这会儿,烙饼还带着他怀里的温度,古阮却已经凉透了。
想起比自家儿子还要小的小丫头,小吏眼眶都红了。
这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办!
他是真不想揽这个事儿,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吏低着头,狠狠心去了。
马福与杨府尹道:“大人,那混账东西,明天不给他一点教训,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
杨府尹摸着胡子,没作答。
谢筝撇过头不去看古阮,见松烟闷闷的,猛得就想起来了,问道:“你回来时,正好遇见古捕快出去吧?”
松烟闷闷点头:“是啊,他说想起些事情要再查查。”
谢筝一怔,与陆毓衍交换了一个眼神。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古阮在傍晚且落雨时都要出城?
松烟想到自个儿是这一群人之中最后见到古阮的那人了,不由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面嘴里念叨着他从外面进来的情形。
“就说了那么一句,古捕快好像很急,匆匆就走了,”松烟的目光转了转,落在了马福身上,“哦,后来见到马捕头,他有说过,古阮这几天查案,没多带人手,别人查山上,他查山下……”
谢筝“哎”了一声,陆毓衍的眸子沉沉。
山下?
虽然有点偏,但今日出事的村子,的确是在安瑞伯府的庄子的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