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出来,却无从说起,谢筝有点儿气急。
陆毓衍拍了拍谢筝的背,谢家的事情,他知道个大概,他希望谢筝能原原本本说出来,却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在这胡同里,一面哭一面说,他不愿这样。
安慰一般,手一下又一下顺着谢筝的脊背,陆毓衍道:“晚些再说,我们晚些再说,润卿真的在前头等着,没诓你。”
声音轻缓,谢筝慢慢平复下来,这才现她根本就是叫陆毓衍抱在怀里了。
她稍稍挣了挣,陆毓衍松开了些,谢筝赶忙退后两步,她心虚得厉害,干脆背过了身,抬手抹了眼泪。
饶是如此,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许是怕她无措,陆毓衍没有再提两人刚刚的不合“规矩”,只说了“去寻苏润卿”,便先一步往胡同外头走。
谢筝垂着头跟上去,目光落在陆毓衍腰间挂着的红玉上,不知不觉的,弯了弯眼睛,笑了。
陆毓衍刚走出胡同,就见松烟站在不远处,一脸纠结。
他睨了松烟一眼。
松烟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好瞧见陆毓衍抱着阿黛姑娘在说话,那双桃花眼满满都是温情,他何时见过自家主子露出这种神色,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虽说早就觉得陆毓衍待阿黛姑娘仔细,但真的撞破了,又实在不是那么个味道。
松烟惴惴,被那警告意味的眼神吓了一跳,越紧张,等谢筝出来了,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浑然不知情模样。
谢筝自个儿正五味杂陈,真叫松烟给掩饰过去了,问道:“楚姑娘呢?”
松烟干巴巴笑了笑:“古捕快瞧见了,说楚公子不是判了罪的凶犯,楚姑娘要探望就让她进去,她跟着古捕快去大牢了。”
谢筝点了点头。
相依为命的两兄妹,他们两个能好好理一理,比外人说强多了。
与苏润卿相约在一家茶楼里,时辰尚早,大堂里没有客人。
小二认得陆毓衍,小跑着过来,道:“陆公子,雅间备好了,苏公子还未到。”
陆毓衍颔,偏过头与谢筝道:“你先上去。”
谢筝猜测他可能要寻掌柜的,也没多问,跟着小二上楼了。
陆毓衍背着手,沉声问松烟:“苦大仇深的,想什么呢?”
松烟飞快地看向陆毓衍,又低下了头,劝解的话在嗓子眼里转了转,到底还是没忍住,道:“爷既然问了,那奴才可就说了。
奴才刚才都看见了,这事儿不太好吧?
要是寻常出身的姑娘,您喜欢,收了纳了是可以,但、但要是阿黛姑娘,传出去不好听……”
陆毓衍挑眉,轻笑似的:“你以为她是谁?”
“啊?”松烟摸了摸脑袋,视线下意识往楼梯上头瞟,“萧家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啊,爷,朝表姑娘那儿下手,真的不恰当,等老爷回来了……”
“竹雾什么时候回来?”陆毓衍问道。
松烟越不解了,这正说着阿黛姑娘呢,怎么又提起竹雾了?再说,竹雾去旧都,还不是去查谢家事情了吗?一面查谢家,一面又拥新欢入怀,不合适吧?
陆毓衍没等松烟回答,又若有所悟般点了点头:“你是不认得,要是竹雾在,指不定认出来了。”
“认出谁来?”松烟脱口道。
“什么表姑娘大丫鬟,那是你们奶奶,嘴巴闭紧些,别张扬出去。”陆毓衍压着声儿说完,没管呆若木鸡的松烟,不疾不徐上楼去了。
松烟杵在大堂里,半晌才醒过神来,伸手在腿上重重一拧,痛得龇牙咧嘴。
一个丫鬟可做不了陆家嫡子媳妇。
想起谢筝与萧娴的闺中关系,想到竹雾能认得,松烟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还在跟前跟他说话的,竟然是案卷上已经烧死了的谢姑娘?
第七十章 吓唬
松烟整个人混沌极了,明明疑惑很多,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梳理。
直到苏润卿进来,叫了他一声,松烟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面请安,脑子里一面还在“谢姑娘为什么没有死”和“我到底有没有在谢姑娘跟前说过不该说的话”之间来回转悠。
苏润卿抬步往楼上去,问道:“毓衍在雅间里?那你怎么还站在大堂里?”
松烟硬着头皮笑了笑,陆毓衍吩咐他嘴巴紧一些,他不敢说自个儿在呆,只好胡乱道:“奴才这不是在等您嘛。”
雅间里,谢筝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她一早就决心坦白,今日状况虽有些出人意料,但对陆毓衍说出自己的名姓真的没有那么难。
镇江的事儿,她现在倒也能细致说明,不过苏润卿很快会到,眼下的确不是述说的时候,陆毓衍让她缓缓,那她便缓缓吧。
脚步声顿在门外,谢筝起身开门。
苏润卿见了谢筝,也没多少意外,走到桌边坐下,添了盏茶一口饮了。
陆毓衍问他:“殿下如何说?”
苏润卿撇了撇嘴,道:“生气了呗。
青石胡同的院子是秦骏收的,驸马爷也没少出入,殿下听了能高兴吗?
这会儿是案子没办妥,他只好压着,等案子结了,他大抵是要说给淑妃娘娘和公主听的。”
陆毓衍眉心微微一皱,道:“青石胡同的事儿,还只是我们的推测,并非有真凭实据。”
“这案子到现在,本来就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苏润卿笑了,抓了两颗花生米嚼了嚼,“我去殿下跟前回话,总不能跟他说,我们还什么都没查到吧?”
道理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指腹点着桌面,陆毓衍沉吟道:“总要寻些证据出来。”
谢筝在一旁听着,见两人沉默,便问道:“街上有楚昱杰是真凶的流言?”
苏润卿一怔,复又点头,道:“我听说了,来的路上我还奇怪呢,这谁啊,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
陆毓衍哼笑道:“衙门里关了楚昱杰,我们却还在查案情,此刻急着想坐实楚昱杰凶手身份的……”
“易仕源!准是他!”苏润卿冲口而出,又不禁叹息,“没有证据。”
陆毓衍吩咐松烟与留影去请易仕源、贾祯与柳言翰来。
谢筝闻言,下意识睨陆毓衍。
昨日陆毓衍没让她跟着去成衣铺子,是担心易仕源会胡说八道谢家事情,让她不好受。
那今日,她是回避还是不回避……
陆毓衍似是察觉到了谢筝的目光,唇角浅浅勾了勾,道:“不是想知道怎么吓唬吓唬他吗?
谢筝莞尔,陆毓衍是因为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坦白的决心,所以才不担心易仕源的话变成一种压力吧。
苏润卿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问道:“什么吓唬吓唬?”
陆毓衍敛眉不答。
谢筝憋着笑,道:“衍二爷说易仕源只怕不会留下证据,那就只能吓唬吓唬他了,至于要怎么吓唬,拭目以待呢。”
苏润卿抚掌大笑。
他与陆毓衍打交道久了,晓得陆毓衍的性子,这人记仇,嘴巴也厉害,真的想逼得别人左右不占理、哑口无言时,对方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只看前回顺天府大堂里,那些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们,不也是吃了哑巴亏吗?
候了会儿,那三人陆续到了。
有外人在,谢筝自不好在桌边坐着,起身立在一旁。
贾祯昨儿个见过,她只瞄了一眼。
再看柳言翰,他的父亲官途不显,还是个六品的外放出去熬资历的官员,但他的祖父是个二品大员,靠着这一层入了国子监,柳言翰本人高高瘦瘦的,似是风一吹就要跑了,五官却很周正,像个老实人。
谢筝最后打量起了易仕源。
被松烟狠狠告过一状的这位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模样俊气,唇角生来就上扬着,即便没有什么表情,也会让人觉得他在微笑。
能讨姑娘家欢心,姿容总归是拿得出手的。
“外头都在传凶手是楚昱杰,衙门里真坐实了?”贾祯着急,问道。
陆毓衍添了茶,把杯子一一推到几人跟前,不疾不徐道:“没有坐实,以目前状况看,凶手恐怕不是楚昱杰。”
易仕源的唇抿了抿。
柳言翰疑惑,道:“陆兄,是什么样的状况?”
“段兄死前,的确跟楚昱杰打过一架,但两人谁也没把谁打趴下,楚昱杰回家后,段兄还活着,”陆毓衍说得不快,几人虽不解,但也没出口催促,只是看着他,等他说下去,陆毓衍清了清嗓子,又道,“仵作查验了,段兄抓伤了楚昱杰的手,但他的脸上、身上也有楚昱杰打的瘀痕,那些瘀痕上过伤药。这也能解释,为何楚昱杰与段兄打起来时还是二更,而段兄遇害时却是子初。”
谢筝正好奇陆毓衍的法子,听他这般信口开河,不由瞪大眼睛,好在她站在一边,没人打量她。
反倒是她看见易仕源的神色僵硬许多,一直都像是在笑着的唇角,也下意识似的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