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大门被紧紧关上,有气性大的,骂骂咧咧着,也有人交头接耳彼此推敲着眼下状况。
“再骂也没用,”练院使看了魏院判一眼,道,“要变天了,又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拦的?你撞死在朝上那是以死进谏,你撞死在这儿,谁记得你啊?可歇着吧。”
魏院判被练院使训了几句,当即也骂不下去了,一屁股坐下生闷气。
练院使不耐烦听他们说话,转身往里走。
眼看着他越来越近,谢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猛得想起一桩事情来。
这位练院使,不正是之前出言提点李昀几句的太医吗?
练院使借莫太医告老一事,让李昀知道傅老太太的死也是莫太医奉命的手笔,这位太医院之首,到底是站在那条路上的,李昀和陆毓衍事后也有细细琢磨过,可一直吃不准。
两厢终是打了照面。
练院使略吃了一惊,轻呼出声。
外头魏院判询问他,练院使赶忙打发道:“无妨,我险些撞了桌脚而已,我歇会儿,你们要吃茶要下棋,自顾自去,莫要来吵我。”
到底位高权重些,练院使这么一说,外头的人也不敢进来打搅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问谢筝:“我认得你,你是谢慕锦的女儿。”
谢筝的眸子骤然一紧,难以置信地看着练院使。
她进宫之后,依旧画着跟许嬷嬷学的妆容,一双凤眼生生画得下垂了几分。
如果练院使说他认得她是陆培静的宫女,亦或是陆毓衍查案时带在身边的阿黛,又或是萧娴的婢女,谢筝都不会吃惊,可偏偏,练院使说的是“谢慕锦的女儿”。
为何认得她?
就如萧柏当日所言,她离京数年,能认得她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进了她幼年时曾经三五不时小住的萧府,也只有傅老太太说了一声“像”,那练院使又是……
看出了谢筝的疑惑,练院使解释道:“我和谢慕锦有些交情,你满月时我还抱过你。”
这话真假且不论,但还是没说明白,为何练院使会认出来她。
“前回见你,是在萧府吧,老太太过世前,”练院使道,“是老太太跟我说的,你是谢家的。”
这么一提,谢筝倒也记得。
那是元月初五,圣上和陆培静、李昀一道来看望傅老太太,见老太太病重,又请了几位太医来看诊,其中就有练院使。
只不过,当时萧府里因着圣驾,忙碌不已,谢筝一个丫鬟自然不晓得太医们和傅老太太是否说了些什么。
练院使没在意谢筝的防备,在一旁落座,道:“老太太的身体虚弱得厉害,我夏天时也曾给她看过诊,不似油尽灯枯了,按说不该半年就这般……
老太太的脉象让我想起了先皇后。
我当年只有个小御医,全靠先皇后器重,才能走得比别人快,若没有娘娘彼时提拔之恩,我这个年纪也坐不稳院使的位子。
可惜当年学艺不够精湛,没发现娘娘脉象中的问题,直到诊了老太太的脉,才忆起那一桩来。
我翻了不少旧档,也看了莫太医给淑妃娘娘开的方子,这才算想明白了。”
谢筝点了点头,想来就是因此,练院使当日才会把发现的线索告知李昀了。
练院使说完,问道:“御书房到底怎么一回事?”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见
谢筝定了定神,不管练院使站在哪一边,眼下情况都无需瞒他。
“寿阳公主……”谢筝顺着思绪简单说了几句,呼吸之间,突然闻到一股怪异味道,她不由地停了下来,重重吸了吸鼻子。
那味道很淡,若有似无的,饶是谢筝仔细闻了,依旧说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她歪了歪脑袋,问练院使道:“有股味道,您闻到了吗?”
练院使嗅了嗅,摇头道:“大抵是我身上的药材味,我自个儿习惯了,闻不出来。”
谢筝嘴上告罪一声,走近练院使,就着他的袖子又闻了闻,道:“不对。”
她只知不对,也不知是何物。
谢筝还想再分辨一番,突然听见外头一阵骚动声。
练院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筝会意,蹑手蹑脚到了墙边,蹲在了窗下,而后,她的眉头皱了皱。
她听见了陆培静的声音。
殿外,陆培静沉着脸,道:“曹氏,你这一手未免太过匆忙。”
曹贤妃死死咬着唇。
她是在园子里遇见陆培静的,见对方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过来,曹贤妃就知道,自己派去把陆培静拦在殿中的人手迟了一步。
两厢照面,曹贤妃的心思转得飞快,她想引陆培静到御书房前,曹文祈带人守在那儿,一群侍卫看住陆培静总不是难事,可她还没有开口,事情就起了变化。
远远的,一个嬷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直到曹贤妃跟前,才扑通跪地,哆哆嗦嗦地想说些什么。
嬷嬷连气都喘不上,几次想开口,都几乎背过去。
这是单嬷嬷,十皇子的乳母。
曹贤妃见清她的模样时,一张脸霎时间就白了,她死死扣住单嬷嬷的肩膀,咬牙道:“怎么回事?”
单嬷嬷喘着大气要开口,肩膀被曹贤妃握得发痛,低呼一声,终是想起陆培静在一旁,她不敢大声禀报,深吸一口气,凑到曹贤妃的耳边:“殿下不见了,到处找了,都没找到……”
眼前几乎是一片黑,曹贤妃的身子重重晃了晃。
她的皇儿不见了?
这个当口上,他去了哪里?
若他不在,这后头的事情要怎么办?
曹贤妃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在陆培静跟前露怯,强忍着追问的心思,她一把推开了单嬷嬷,挺直着背看向陆培静。
陆培静却笑了,笑得高深莫测。
曹贤妃的眼底一片阴郁。
陆培静缓缓上前几步,扫了单嬷嬷一眼,又挪回到了曹贤妃脸上,她毫不回避曹贤妃的视线,只让自己笑得更加愉悦。
她的面上看不出破绽,可陆培静自己知道,她收在袖中的双手,掌心已经掐出了血印子。
事情太突然了,几乎是前一刻她还在跟三皇子虚与委蛇,下一瞬,谢筝就打发了小宫女来报信说曹氏围宫。
这期间满打满算不过半个时辰,但一切,就跟眨了眨眼睛一般。
给李昀去报信的人手能否安然又迅速地把消息递出去,陆培静说不好,她只能做自己能做的。
陆培静猜得到曹贤妃的主意,既然围了宫,那就是都豁出去了,曹贤妃一定会把儿子送上皇位。
十皇子年幼,即便曹家的人牵着他的手走上大殿,但只要曹贤妃不在场,心存疑虑的大臣们总归还能拖一拖。
前头靠大臣们拖,陆培静是来拖住曹贤妃的。
哪怕跟曹贤妃东拉西扯,哪怕逼得曹贤妃对她动手,她也要把人留住。
可显然,事情比她预想得好些。
她虽没听见单嬷嬷说了什么,可这个时候,单嬷嬷没守着十皇子,却心急火燎地出现在这里,陆培静想,她能诈一诈曹贤妃了。
陆培静笑盈盈地,语调不疾不徐,道:“你现在这样,别说你走不到大殿,你儿子也不行。”
曹贤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陆培静道:“我是来看圣上的,你不如与我一道去。我知道你想问你儿子,我琢磨琢磨再告诉你。”
“你!”曹贤妃冲口想问十皇子的下落,还是死死忍住了。
陆培静这幅成竹在胸的模样,到底是她真的晓得内情,还是只靠单嬷嬷的出现猜出来的?
曹贤妃咬紧后槽牙,她身边的人手没有陆培静带得多,这会儿闹起来,不一定能占得上风。
心一横,曹贤妃道:“既如此,我们就去看看圣上吧。”
几乎是一到御书房跟前,曹文祈的人手就围住了陆培静。
“娘娘,怎么回事?”曹文祈低声询问曹贤妃。
曹贤妃附耳答了一句,曹文祈的脸色就沉了。
“时间耽搁不起,”曹文祈沉声道,“我看着他们,娘娘去寻殿下。”
曹贤妃颔首,脚步刚动,陆培静就笑出了声。
“急什么呢?”陆培静抬声道,“我进来了这儿,你一旦出去,你的宝贝儿子就……”
“你威胁我?”曹贤妃恨极,每一个字都带着火。
这话一出,陆培静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的指尖指了指御书房:“里头关了那么多人,你又是威胁谁呢?说到底,许是他们兄妹,许是我,许是其他人,又不是只有你有儿子,别人也有,为了儿子拼一把罢了。你只管走,看看会如何?”
曹文祈听不得这种挑衅话,想抽出长剑,被曹贤妃止住了。
曹贤妃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果陆培静一口咬定十皇子在他们这一派手中,曹贤妃就不信她的信口雌黄,偏偏陆培静这搅混水一样的态度,让曹贤妃反倒是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