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怪,”谢筝理了理思绪,道,“梁嬷嬷交代得未免太多了些。”
不管王氏如何告状,亦或是陆毓衍提到的梁松、鸦青的证词,这一切并非是铁证。
梁嬷嬷可以矢口否认,等着在外地落网的梁松被押回京城,或者和鸦青对薄公堂,她完全无需在此刻就认下。
梁松回京需要时间,梁嬷嬷在顺天府里待着,长安公主不可能不救她出去。
梁嬷嬷只要闭紧嘴巴就好。
哪怕是真的认了,她完全可以照王氏猜测的那样,把事情的起因归结到她与漱芳的私仇上,而非齐妃之死,只要她背负起了所有,只靠鸦青的证词,公主是可以脱身的。
而眼下,恰恰相反,梁嬷嬷把公主拖下水了。
伺候了公主二十年的梁嬷嬷,她为何要这么做?
陆毓衍也是这般想的,他抿了抿唇,宽慰谢筝道:“不急,等案卷交到了御书房,后头的事情,会慢慢揭开的。”
谢筝颔首。
这一份案卷,陆毓衍和杨府尹费了不少心思,还回了一趟刑部,将相关的陈旧案卷都翻了出来。
谢筝也没有闲着,去都察院里寻了陆培元。
陆培元听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几圈,这才颔首道:“就照这样交去御书房。”
写完的案卷,是李昀亲自送去圣上跟前的。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
圣上一页一页看了,抬眸看了一眼李昀,道:“你怎么想的。”
“儿臣盼着是衙门里断错了,”李昀垂着眼帘,道,“一位是生儿臣的母妃,一位是待儿臣亲厚的皇姐,皇姐还是养育了儿臣的娘娘的嫡亲女儿……都是我的至亲。”
圣上饶有趣味地看着李昀,道:“让陆培元的儿子去都察院,你敢说,你没有在等?”
李昀抿着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圣上合上了案卷,走到李昀身边,神色严肃:“这就是帝皇家,都是一样的。”
长安做过的,和李昀如今做的,说到底是一码事。
见李昀没有为自己辩白分毫,圣上的眼底隐隐有些笑意,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去传话,让长安来御书房。”
夜已经深了。
宫廷深深,飞檐翘角,在黑暗中隐隐绰绰。
长安公主坐在韶华宫里罗汉床上,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梁嬷嬷没有回府来,在府中等候之时,长安就觉得不对劲了,她使人去顺天府外候着,很快就得了消息回来。
原本,她以为什么都不会说的梁嬷嬷,把什么都说了。
不知所措的她急匆匆进宫来,把事情都一五一十与淑妃娘娘说了一遍。
淑妃一口气闷在胸口,半晌才缓过来,死死抓着长安的手腕:“你疯了呀?你为什么要夺漱芳性命?”
“母妃问我为什么?”长安瞪大了眼睛,“漱芳奉母妃之命杀了齐妃!她只要活着,就是祸害!她原本就不该活,齐妃死的时候,要不是她逃得快,还能留她的命?”
淑妃连连摇头:“她逃了七年,没吐露过一个字,她躲藏起来,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来指证我!你杀了她,为了掩盖真相,又弄出了侍郎杀妻,真停在那儿也就算了,你最后又杀了一个知府、一个同知!你这是作死!”
“谢慕锦已经查到了漱芳头上,我不杀她,难道就能了事了?”长安重重挥开了淑妃的手,“母妃,我是为了保护你呀!”
叹息一般的话语,让淑妃的眼眶骤然红了。
她捧着长安的脸颊,柔声道:“你告诉我,你怎么发现漱芳的。”
长安一怔,道:“是梁妈妈她……”
淑妃愣住了,良久,自嘲一般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齐妃是她杀的,知情人寥寥,唯有她自己、方嬷嬷、淑芳和长安知道。
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没想到,另一个知情人一直在长安身边。
虽然不晓得是谁埋下的种子,但梁嬷嬷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彻底把长安和她拉下马的这一天。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异心(jojo8129和氏璧+)
韶华宫的内殿里,所有宫人都被屏退了,只余下淑妃与长安公主两母女。
地火龙烧得火烫,淑妃却不觉得温暖,依旧觉得凉的慌。
从指间到心肺,冰冷一片。
有那么一瞬,她想到了从前,那是很久很久了,也是一个冬天,雪很大,她彼时还不住在这韶华宫里,她依偎着方嬷嬷,主仆无言,只静静地坐了一个下午。
一晃竟然这么久了,久到她都极少去回忆起那段时光了。
淑妃的沉默无言让长安紧张起来,滴滴答答的西洋钟仿若是她的心跳,她挤到淑妃怀中,紧紧搂着淑妃的腰:“母妃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淑妃垂着眸子,长长叹了一口气:“长安,我是你母妃呀。天下这么多人,谁都会存异心,唯有我不会害你啊。
梁嬷嬷告诉你漱芳行踪,你为何不来与我商量?
谢慕锦查到了头上,你又为何不告诉我?
但凡我们母女两人同心,细细安排,也不至于今日叫人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长安的红唇嗫嗫,道:“我只是不想让母妃担心,母妃操心的事情够多的了……”
“所以,你被那梁氏哄着诓着,骗了这么多年!”淑妃恨恨道。
“梁妈妈骗我?”长安讶异极了,她连连摇头,“不会的!梁妈妈她……”
话说了一半,就已经顿住了,长安从淑妃的眼中看到了怒火,烧得她一个激灵。
她闭了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顺着淑妃的思绪去看待梁嬷嬷,这么一想,不由毛骨悚然。
虽是五年前的事情,但长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梁嬷嬷暗悄悄告诉她,发现了漱芳的行踪,淑芳隐姓埋名,成了绍侍郎的爱妾。
“她一个私逃的宫女,没有银钱,要么去庵堂出家,要么与官员做妾,想法子谋个假身份,这也不稀奇。”长安彼时是这么说的。
梁嬷嬷却极其谨慎,说齐妃与绍侍郎是青梅竹马的同样,绍侍郎留下漱芳,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长安听了这话,急切着想要进宫寻母妃商议,是梁嬷嬷拦下了她,与她出主意。
买通绍夫人身边人手的主意是梁嬷嬷出的,也是她去办的,后头的每一步安排,甚至是绍方庭杀妻,都是梁嬷嬷办妥的。
绍方庭死了,长安只当一切都结束了,却没料到,谢慕锦还在查。
“烧死谢慕锦一家的主意,也是梁嬷嬷出的?”淑妃追问着。
长安点头:“是,梁松去办的。”
“然后是李三道?”
长安垂着头,道:“我当时是想杀了陆毓衍的,不叫他继续查镇江的案子,梁妈妈说那样不妥当,提出来杀了李三道,把事情都推到李三道头上,让陆毓衍无处可查。”
淑妃叹息:“她当然不会让你杀陆毓衍,她等着陆毓衍查到我们母女头上来!”
长安没有再反驳什么,事情说到这里,她也明白过来了,她只是不懂,梁嬷嬷为何要这么对她。
二十年,梁嬷嬷伺候了她二十年!
从她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时,就是梁嬷嬷照顾她。
人与人相处,长年累月下来,也会有感情,也会舍不得,也会放不下,可为什么梁嬷嬷能毫不犹豫地算计她,背叛她?
这是把她的信任都砸在了地上!
长睫不住颤着,长安的脑海里是李昀曾两次与她说过的话。
李昀说,皇姐心善,才会被身边人的瞒在鼓里。
她其实并不心善,她只是太过相信她们罢了,所以才被骗得团团转。
橙玉是,梁嬷嬷也是。
连李昀都看明白了,她却没有懂。
思及此处,长安的身子僵了僵,她抬起头来,无措地看着淑妃,道:“小五他、他……”
淑妃搂着长安,苦笑道:“小五从小就聪慧、讨人喜欢,若不然,你又怎么会打小就待他亲厚,想要他做你的‘亲’弟弟呢。”
长安的眸子骤然一紧。
她想起来了,那一两年,梁嬷嬷经常提起李昀,说五殿下如何招人喜爱,说他模样讨喜,说了各种各种,她渐渐的越来越关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直到心中一点点生出了想把弟弟夺过来的心思。
原来,一切因她而起,原来,十几年前,梁嬷嬷就存了异心。
“是谁呢?”长安喃喃道,“皇后?贤妃?还是……”
淑妃没有回答,这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没有答案。
她只晓得,对方谋划了这么多年,一步又一步的,想毁了的不仅仅是她们母女两个,牵连了几位朝廷命官,一并毁去败落的还会有她的母族。
后宫倾轧,压倒的从来不会是一个人,前朝与后宫相连,起起伏伏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陨落,那一家子也会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