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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学有匪 完结+番外 (吾玉)


  几次三番下来,到底有侯府下人撞见,告到了秦之越那去,小胖墩儿头一回没有冲动,强压怒火,等到龚清漪离去后,才率人杀气腾腾地赶到马厩。
  他一脚踹去,魏于蓝猝不及防,手中书卷飞入雪地。
  秦之越像要吃人一般:“搜,把那些书都搜出来,这贱奴手脚不干净,居然敢偷到龚家小姐身上!”
  那是一场比想象中还要残酷的审讯,魏于蓝被吊在马厩门口,秦之越一定要他承认自己是窃书贼,卑鄙地偷了龚清漪的东西,否则就不放他下来。
  但无论如何逼问,魏于蓝吊在风雪中,俊秀的眉眼低垂着,始终一声不吭。
  秦之越于是更怒了:“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马夫之子,又脏又臭,还想吃天鹅肉,说,你就是个窃书贼!”
  整整一夜,天地凄寒,魏于蓝挺直着背脊,怎么也没有松口,等到第二天龚清漪闻风赶来时,他身上的血已经凝结,面色惨白如纸。
  龚清漪一下水雾蕴满了双眸,扭头冲秦之越道:“你快把人放下来,书是我送的,不是他偷的!”
  秦之越裹着狐裘,从鼻子里哼了声:“我说是就是,这是我侯府的家奴,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你!”龚清漪气结,又抬头看了看吊着的魏于蓝,一跺脚:“好,那我们来打个赌,赢了就让我带魏于蓝回家,输了随你要什么,你敢不敢赌?”
  一说到“赌”,秦之越眼睛明显一亮:“赌什么?”
  马厩门前吊着的魏于蓝也抬起头,苍白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要阻止,但龚清漪已经高声道:“就赌你平日让书童们玩的无聊把戏,雪地背书,谁先撑不住谁就输!”
  秦之越一愣,打量着龚清漪摇头道:“这不公平,你是个女孩子,身子弱,风一吹就倒,怎么能和我来比呢?”
  龚清漪冷笑两声:“自然不能跟你这一身肥肉相提并论,所以我要比你少脱一件衣裳,这样才互显公平,你觉得如何?”
  秦之越生得胖,平生最恨别人拿这个刺他,他一张脸立刻就涨红了:“好你个死丫头,在我面前就这么牙尖嘴利,赌就赌,那赌注呢?”
  他把身上的狐裘狠狠摔在地上,“寻常赌注我可看不上眼!”
  “输了,我就把自己赔给你。”龚清漪孤掷一注般,目视着秦之越:“我答应和你定亲,你赌不赌?”
  “你是说真的?”秦之越脱衣服的手一顿,转怒为喜。
  “以我龚家的玉章为证,言出必行,永不违誓。”龚清漪说着解下腰间一枚玉章,在风雪中晃给秦之越看。
  秦之越盯了半晌,抚掌大笑:“好,好极了,爽快,四姑娘你就等着进门给我当小媳妇吧!”
  满场小厮跟着一起哄然大笑,龚清漪却冷着脸不理会,只走上前,将玉章一并挂在了马厩前,魏于蓝艰难地开口:“不要,不要和他赌……”
  龚清漪掏出手巾为他擦拭了唇边的血渍,柔柔一笑:“春书冬赌,那次我说错了,是春雨宜读书,冬雪宜豪赌,我不会输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风掠四野,雪满长空,一场特殊的赌约这便开始。
  龚清漪衣裳单薄地站在雪地里,推开秦之越递来的书卷,“不用,我直接背还快一些,你就祈祷自己不要照着念都念错吧。”
  秦之越大怒:“你真以为我是绣花枕头吗!”
  龚清漪白了他一眼:“明明是灌水汤包,少给自己贴金。”
  说完,也不再管秦之越的气急败坏,径直朗声背诵起来,风雪下,那字字句句飘入魏于蓝耳中,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
  那一年的那场雪,明明是刻入骨髓的冷,却让魏于蓝觉得,有一束暖光照进心底,浮萍之交,相识于微末,从此他再非马厩里孑然一人的小孤儿了,天大地大,有她有他。
  (四)
  雪地一赌,龚清漪带回了魏于蓝,自己却发了场高烧,还拖着病体跪在父亲门口,一定要让他留下魏于蓝。
  那是场无法言说的僵持,直到龚清漪身子摇摇欲坠,魏于蓝抱住她含泪劝她放弃时,龚太傅才推开门,将几卷书狠狠掷在二人身上,“三个月后,若不能通晓全篇,就让这马奴滚出龚府!”
  严厉怒喝中,龚清漪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抱住魏于蓝又哭又笑:“魏于蓝,你能留下来了,你能留下来了!”
  她是那样笃定,而魏于蓝也的确未辜负她的期许,三个月还未到,便主动去找了一趟龚太傅,从他房中出来时,他第一次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让门外等他的龚清漪一下站起,激动地双手都在发颤。
  两个半大孩子欢奔在后花园间,那时才刚开春,嫩柳发芽,微风拂面,魏于蓝背起龚清漪笑着喊着,似乎一切都亮堂了起来,前路充满着无限希望。
  但没过多久,一盆冷水便兜头浇下。
  他夜里去找龚太傅交功课,却在门外听到那样一番对话——
  “爹,为何你就是不肯收魏于蓝哥哥为徒,让他进竹岫书院,与我一同念书?”
  “我不否认魏于蓝悟性奇高,是块读书的好苗子,但他一介寒门,如何有资格入宫学就读?”
  “寒门又如何?血统门第就那么重要吗?魏于蓝哥哥聪敏好学,不比竹岫书院任何一个弟子差!”
  “血统门第当然重要了,那是先祖代代传下的宗法,是大梁的立国根本,寒门与贵族,永远都是天差地别,如萤火之与日月,不可逾越!”
  门外的魏于蓝听到这,心头一颤,而屋里的龚清漪似乎激动起来:“那难道马夫生的孩子一辈子就只能当个马夫?子孙代代也只能守在马厩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抱紧怀中的功课,屏气凝神,直到过了许久,屋里才传出一句:“以大梁家奴制而言,是这样没错。”
  仿佛一瞬间如坠冰窟,魏于蓝好半天才拉回心神,听到龚清漪据理力争道:“我不认同,父亲您的观念太守旧狭隘了,我宁愿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顿了顿,字字如千钧:“魏于蓝日后必成大器!”
  身子一震,如夜空无数道烟花炸裂在耳边,魏于蓝呼吸一窒,他手在发抖,长睫也在发抖,忽然低下头,抱紧书转身就走,一路穿行在夜色中,越走越急,越走越快,风贯袖口,发丝飞扬,最后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偏院的后墙角,一屁股跌坐下去,胸膛起伏地喘息着。
  紧紧抵着墙壁,他在暗处似笼中困兽,想喊想叫,却只能死死咬住牙,泪水滂沱而下,唯一只有一个信念不断盘旋在心间,不会负她,他不会负她,一定不会辜负她所盼!
  夜风萧瑟,等到一腔沸腾热血好不容易冷却下来后,魏于蓝才伸出手,一本本拣起地上散落的书卷。
  “先祖宗法,立国根本,萤火之与日月,寒门贵族不可逾越……”
  他呢喃着,冷月之下,周身气质仿佛变了个人,目含精光,从唇齿间溢出一句:“可这法,又是由谁来定的?”
  (五)
  这一年,春风十里,朝中巨儒龚太傅破天荒收下一介寒门子弟,还将他送入了宫学,一时引起坊间议论纷纷,秦侯府的打砸声更是响了一夜。
  魏于蓝在书院的日子,起初是并不好过的,除却他特殊的来历外,还因为,秦之越也在书院。
  这个小胖墩儿约莫是受了太大刺激,瘦了一大圈,但飞扬跋扈的气势还在,他带着一帮人到处在书院里宣称,魏于蓝曾是他家的马夫,住在臭烘烘的马厩里,还因为一次偷东西,被他吊在马厩门口好一顿痛打教训。
  龚清漪气得想去找他理论,却被魏于蓝拉住,才短短一季,少年像是又长开许多,俊秀的眉眼更显温和收敛,气质也愈发沉稳。
  “无妨,水越辩越浑,能荡清的,只有自己和时间。”
  事实证明,魏于蓝并没有说错,他的天赋很快在几次院试中显露出来,而秦之越则赢得了个“草包小侯”的称号,更遑论平素两人的为人处事,更是大相径庭,大家瞧在眼里,比在心里,纷纷有了判断,不再相信此前那些刻意抹黑。
  书院几位老太傅对魏于蓝也是赞许有加,说他是个谦谦少年郎,聪慧好学,龚太傅听在耳中,面上虽未显露分毫,但再望向魏于蓝的眼神里已是截然不同,掩不住欣慰笑意。
  等到又一年过去,魏于蓝已经成为书院首屈一指的人物,将一众王孙贵女都比了下去,大家对他心悦诚服,都道他温润如玉,根本不像寒门出身。
  这些话魏于蓝听了,只是一笑置之,却没有人看见,他转身冷了面孔,眉眼低垂下藏起的一丝精光。
  只有面对龚清漪时,那张平时完美无缺的面具才会有所松动,他们还像儿时一样,靠在长廊下一起读书,一起赏月,一起饮着果子酒,他会背着她走过花丛间,用好听的声音给她唱起动人的歌谣……
  斗转星移,花开花落,不知不觉里,龚清漪已经成为整个竹岫书院女弟子们最羡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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