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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学有匪 完结+番外 (吾玉)


  那时怀了孕的阮小眉还打趣道,若是她替闻人靖生了个儿子,可就是闻人家香火延续的大功臣了,他得陪她去骑马,不许再把她关在府里了。
  闻人靖自然一个劲点头,小眉说得对,小眉说什么都答应,小眉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爬上屋顶去摘。
  而事实上,闻人靖将阮小眉搂在怀里时,心中满足地发出叹息,他想,即便是个女儿,他也会疼爱如初,因为这都是她为他生的孩子,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会是唯一一个,他怎么会不珍视呢?
  带着这样的殷切期盼,孩子总算出生了,却的确是个女儿,闻人靖心底有些失落,但很快便被无尽的喜悦冲掉,他抱起与小眉所生的女儿,激动不已,比从前四个孩子的降生加起来还要高兴。
  同样高兴的还有大夫人,她受贵族女子的言行教诲,一贯端庄高傲,不喜形于色,但来看阮小眉时,眼底那抹得意与庆幸却还是遮掩不住的。
  许是闻人靖命中注定无儿,他得了五个千金后,再无子嗣,阮小眉是不能生了,大夫人则是一直没怀上,对男丁一事上,闻人靖本身也未有强求之心,总之闻人氏还有旁的血脉,大不了过继一个子侄过来,总不至于断根,再者做家主又有什么好,他这么多年还没尝够滋味吗?
  所以其实对于闻人隽,闻人靖并不存在“无子”的迁怒之心,府中上下都猜错了,他只是……太失望了吧?
  该怎么形容这种隐秘的心情呢?他看着这个最小的女儿一点点长大,一方面希望她承袭家风,言行举止端庄有礼,害怕她染上她母亲的江湖气,对她管教甚严,但当她长大成人,真的一丁点也不像她母亲时,他又开始在心底感到失望了。
  这是种矛盾万分,又复杂难言的心情。
  闻人隽实在太像他了,身上没有一点阮小眉的明艳泼辣,是个真真正正的世家姑娘,知书达理,斯文秀气,但却那样……规矩无趣,他心底实在说不出的讨厌,某种意义上,就像讨厌镜子里的自己一样。
  他可以容忍其他四个女儿是这般性子,但闻人隽不行,她可是小眉和他唯一的孩子,怎么能一点惊喜都不给他?
  就连阮小眉那对斜飞入鬓的英气长眉,她都没能传到一点,是的,阮小眉“人如其名”,一对眉毛当真生得妙,不负“眉娘”之称,可闻人隽就不像她,远山似的一双眉,平添几分柔和温顺,清丽如兰,却失了阮小眉那种明艳,看起来就好欺负。
  不仅如此,越长大闻人靖还越发现,这个女儿嗜书如命,和他越来越像,简直就是他的一个“翻版”,他心里几乎要抓狂了,每次瞧见闻人隽坐在长廊上,手捧书卷目不转睛时,他都要暗自气到呕血,在心里狠狠唾弃上一句:“死书呆子!”
  怎么可以这样呢?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跟小眉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了,唯一的孩子居然是这样的,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压抑了一辈子,真正爱的,还是小眉那样明艳泼辣的性子,即使困于深宅大院也不折损分毫,活得如烟花般动人,不像他,沉郁寡欢,规矩守旧,被肩上的责任压了一辈子,真正的喜怒哀乐都不能表达出来。
  而他们唯一的女儿,竟然要延续他这个“悲剧”。
  曾经有多么期盼这个生命的到来,他心底后来就有多失望,失望到……宁愿不曾有过这样的一个孩子。
  夜风飒飒,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窗棂,屋里烛火摇曳,暖烟缭绕,一片长久的沉默中,闻人靖坐在床边,目光失神。
  到底还是那道红影先发话了,她狠狠一抹泪,下了决绝之心般,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闻人靖,我告诉你,要是我女儿回不来了,我也不会独活,你想清楚!”
  房中死一般的寂寂,不知过了多久,闻人靖才俯下身,俊雅的面容凑近阮小眉,伸手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心疼而又无奈地叹气,声音略带沙哑:
  “小眉,你别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我……明天就去见陛下。”
  

  ☆、第十二章:少女阿狐

  
  青州,东夷山,月下山峦绵延起伏。
  秀致雅丽的一方庭院里,门前风铃摇荡,空灵作响,房中帘幔飞扬,一室静谧。
  灯下,点着一支檀香烛,轻烟飘散,幽香沁人,那香中带着一丝清冽的味道,有些初冬的冷意,让人如置身明净山涧,水结薄冰,雪落无声,四野风萧萧,天地上下一白,干净而孤寂。
  案前坐着一白衣书生,便像这雪中的仙人一般,俊逸出尘,广袖斜倚,风姿卓绝,尤其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更似将漫天星月都揉碎了放进去般,美到不可方物。
  但他的人却是醉着的,一只手懒懒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醉醺醺地提着笔,在雪白的纸上行云流水般,写下一句句诗赋,写完一张便飘出去一张,地上已悠悠然落满了纸片。
  纸片上的字同人一般俊逸,却也同人一般,都是冷冽的,就像走在空谷之中,孑然独行,天地飞雪渺渺,不见前路。
  这是上山以来,闻人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夷山君。
  自从参加完“花神节”,回到这庭院后,他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点上檀香烛,一边饮酒,一边开始提笔写着各种诗赋。
  她在旁边替他研墨,眼尖地瞥见那些诗赋,无不带着悲凉之意,字字皆伤。
  不知怎么,她的一颗心,也跟着莫名难受起来。
  终于,在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又要拿起酒壶时,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按住,鬼使神差道:“大王,你不能再喝了,身子会受不了的。”
  那身白衣一怔,扭过头来,仿佛才记起屋中还有个人,他微微勾起唇角,带出几丝清狂匪气,瞬间又变回了闻人隽熟悉的那个“东夷山君”。
  “你难道不该劝我多喝点,等我醉到不省人事时,你才好逃吗?”
  被那双过份好看的眼睛这么盯着,闻人隽心头不由一颤,无怪乎自古以来,都道美色惑人,祸水倾城,稍不留神就灭了一国,真是太有道理了。
  镇定镇定,她可不能着了道,强自按下心神,她依旧抱着那酒壶不放,干干一笑:“大王,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太蠢了,若是这样就能逃掉,那你也不配做这‘东夷山君’,统领十八座匪寨,受尽青州百姓爱戴了……”
  这几顶高帽子戴的,听得那身白衣都打了个酒嗝,露出好笑的表情。
  他招招手,示意闻人隽凑近,气息喷薄间,往她脸上猝不及防地一掐:“小猴子,我发现啊,你不是蠢,你是怂,怂得马屁都拍得这么恶心,你就不怕我把酒吐你一身吗?”
  闻人隽脸一下烫得不行,赶紧挣脱出来,忙不迭道:“真没,真没,我对老大的景仰都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吧,她倒也没说错,即便把东夷山君灌醉了,她也逃不出去,一来她不知道这庭院的机关所在,二来就算离开了这庭院,也闯不过外头的大匪寨,更别说上山下山时她都被蒙住了眼,根本不清楚其间的路线,一个人能逃到哪里去?
  不过嘛,东夷山君也没笑错,她的大实话里的确还掺杂了一些小心思,顺嘴拍了点小马屁,毕竟她整条小命都被捏在人家手里,大丈夫还能屈能伸呢,她拍点马屁算什么?
  想到这,闻人隽的目光更真诚了:“老大,你真的别再喝了,夜深露重,饮酒伤身啊。”
  那身白衣打量了她几眼,忽地一笑,不再索酒,只继续埋头,笔墨挥洒间,这一回,却只写了两个字——
  “阿狐”。
  闻人隽凑过去,好奇地轻念出声,不明所以,那身白衣已在旁边又写了两个字——
  “骆衡”。
  像是看出闻人隽眼中的疑问,白衣书生偏头一笑:“左右长夜漫漫,不如给你讲个故事吧?”
  被他这么一看,闻人隽一颗心又扑腾不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大王可千万别再对她这么笑了,她真要把持不住了。
  夜风飒飒,月光洒进窗棂,檀香烛冷烟缭绕。
  说是故事,其实有些像茶楼里的话本戏折子,开头平平无奇,但因为那把清冽好听的嗓音,闻人隽还是很快沉浸了进去。
  说是多年前,有个叫骆衡的寒门书生,父母早逝,独自上盛都赶考,只带了一只从小养到大的小猴子。
  他在客栈住下后,温书之余,一日得空,背着书篓,带着小猴子在皇城中逛了一圈。
  其中他最感兴趣的地方,是那座闻名遐迩的竹岫书院,它伴着皇宫而建,门庭雅致大气,出入皆为权贵子弟,个个腰间系着宫学玉牌,昂首挺胸,气质非凡,寻常人望上一眼都觉贵不可言。
  那骆衡是个读书人,眼见心中圣地,到底心痒难耐,便避开守卫,背上小猴子,悄悄绕到了竹岫书院的后方,凑到那僻静的围墙之外,想听一听里面的琅琅书声。
  当时是黄昏时分,金色的夕阳洒遍院墙内外,风中还飘来花香,一派诗情画意之景。
  那骆衡心中激动,背着书篓,还不待上前侧耳倾听时,院墙上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他抬头看去,竟是一抹逆着光的白影,从墙上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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