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扬州来京城,燕生一直以为他是要回国子监。国子监课程四年,林一川并不打算耗费时间在国子监里。
他突然想起最初被梁信鸥逼得宰了龙鱼后,其实是父亲拐弯末角激他去捐了监生。那时侯,是杜之仙出手给爹续了两年命。知道时日无多,老父亲想让他进京寻亲了吧?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定要去寻亲生父母呢?
“林二老爷勾结东厂。我若回了国子监会被谭弈和林一鸣整死。京城机会多,你家少爷找机会做生意东山再起也不错。你说呢?”
“对哦,少爷将来一定会挣很多很多银子,气死林一鸣去。”燕生转念想着这样也不错,高兴得哈哈大笑。
逗得林一川忍俊不禁。他笑着朝山下望去。
山脚下的茶寮白天被树林遮挡看不见。夜色里灯光在黑峻峻的山格外醒目。
一路行来,两人身后的尾巴没有断过。他自请出族,林二老爷也许放心了。但是东厂的人并没有放松过对他们的监视。
毕竟舍得下万贯家财的人太少。
林一川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过这种穷困潦倒的日子。想来,林二老爷也没料到。东厂的人还会盯到几时呢?
山脚下的茶寮已经打烊。小二好最后一块门板,提着灯了楼。
掌柜正站在二楼窗户旁,朝破庙的方向望去。树林遮住了庙里的火光,连庙顶的飞檐都与夜色树林融在了一处。他眼里生出几分忧色来。
听到小二楼的脚步声,掌柜没有回头:“山没有人?”
他问的是自己人。
小二将灯放在桌,躬身答道:“这山只有野兽,本无人烟。林一川主仆武艺都不弱,放钉子太容易被他发现。”
“我们岂不是很难发现他是否翻过那座山消失?”掌柜的回过头,阴狠地说道,“算被他发现又如何?盯丢了人会是什么结果?”
小二顿时吓出一身汗来,转身走:“属下这让人山。”
“回来。先把信送回去。”掌柜拿出今天的记录交给了小二。
第246章 多疑
“一路都是破庙栖身,农家借宿,林打尖。 林大公子吃的苦头不少啊。”谭诚笑了笑。
梁信鸥继续禀道:“前些天他们主仆二人运气不错。打到了一头黑熊。大概能卖三四十两银子。那山的野物倒也丰盛,看两人的意思是想多打点野味,攒些银子再进城。”
“那座山咱家记得离猎场不远吧?”
那座山离皇家猎场足足有几百里地。梁信鸥迅速明白了谭诚的意思,“都是同一条山脉,应该是猎场的野兽跑了过去。”
谭诚没有继续探讨林一川主仆打猎攒钱的事,他轻描谈写地说道:“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林一川自请出族,仍然是林大老爷的儿子。餐风露宿吃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梁信鸥毕竟是武夫,没听明白。一旁的谭弈却清楚这句话出自《论语》,眼神闪了闪道:“林一川当初告假回扬州照顾重病的林大老爷。如今林大老爷死了,他在孝期自然不能回国子监读书。”
林一川来京城,是为了回国子监读书的。督主要断了他这条路。梁信鸥恍然大悟:“属下这去办。”
等梁信鸥走后,谭弈这才开口问出了心的疑惑:“义父。林一川已自请出族。林家的产业已是我东厂的囊之物。为何还要让梁大档头盯着林一川?
不仅仅是盯着。还摆出副痛打落水狗的模样。不准他在林打猎攒钱。还不准林一川回国子监有瓦遮头有地栖身。虽说林一川无路无走,谭弈乐见其成。但他想不明白为何义父还如此关注林一川。
谭诚没有回答,负手往外走:“随义父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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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京城最贫穷的地方。低矮的棚户连绵不绝。房屋之间的巷道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走过。墙角的石头生出的都是黑色的苔藓。处处弥漫着一股发霉腐烂的气息。
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走过,毫不避人,对着墙根解开了裤腰带。
一股尿馊味扑面而来。谭弈忍不住抬袖掩住了鼻子,眼里一片厌恶之色。他不明白,义父为何带自己到这种腌脏污秽的地方来。
身侧有风声掠过,谭弈下意识地侧身闪开,挡在了义父身前。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摔倒在他身前。没等他爬起来,头发凌乱的妇人跑过来,扯着小孩的衣领将他从地揪了起来,用力揍着他,尖声骂道:“天杀的下作胚子,叫你偷老娘的馍!”
孩子的脖子被衣领勒得紧了,小脸憋得通红,手却用力往嘴里塞着一块黑呼呼的东西,使劲往下咽,顿时噎得直翻白眼。
那妇人急了,掐着他的下巴用手去抠:“狗娘养的,怎的不噎死你!”
那孩子呛咳着出嘴里的馍,喷了一地。
“糠皮麦麸加高梁面野菜混成的团子蒸熟,咽着刺喉。不用水顺着,很容易噎着。”谭诚不带丝毫感情地说着,继续前行。
谭弈回望。妇人见抢不回馍,骂骂咧咧地去了。那孩子正趴地捡着散掉的团子往嘴里送。这样的日子……谭弈摇了摇头,他过不了。
没走几步,前头的木门哐当作响。一个男人拿着只银手镯夺门而出,回头骂道:“老子赢了给她买药!赔钱货死死了……头发长见识短,再哭老子把你卖了!”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声绝望的嚎哭声。穿着寒酸的妇人满脸是泪,颤抖着将捆柴的麻绳挂在低矮的梁。一个面色青白的小丫头动也不动地躺在炕。
不难猜测。家的男人夺走了妇人唯一值钱的首饰去了赌坊。女儿病重,没了钱买药。妇人绝望之下想投缳自尽。
谭诚视而不见,脚步并未停下。谭弈迟疑了下,手腕抖动,一锭碎银击了妇人拉扯绳套的手。眼角余光瞥见妇人跌坐在地,谭弈偷偷勾了勾嘴角,快步跟了义父。
“那妇人为何想要扔下重病的女儿自尽?”
自己的小动作被义父看在眼里,谭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丈夫嗜赌如命,女儿病重等死,还有什么原因?他简短答道:“她没了盼头。”
谭诚感叹道:“是啊。没了盼头,所以心生死志。林一川突然知晓身世,又自请出族,放弃了家业。身无分,他算不算从云巅跌进了烂泥地里?”
谭弈一怔,嘲笑道:“对曾经的林家大公子来说,是够惨的。”
谭诚停了下来:“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林一川可有半点情绪失控?棚屋虽破,这些百姓尚有瓦遮头。他身无分,连船资都付不起,一路餐风露宿走到京城。瞧着凄惨落魄,咱家瞧着,怎么像是在游山玩水?”
谭弈愣了愣,隐约明白了义父带自己来这里的用意:“义父觉得林一川放弃的只是林家明面的产业?南北十六行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可是咱们没有查到异常,林家的账目也是清楚的。再说了,他已经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管事们还能听他的?”
“许是咱家多疑,且再看看吧。”谭诚眯缝着眼望向天空。层层阴云被大风吹来,晴了几天的碧空又变得阴沉。
谭弈问出了心里另一个疑惑:“林一川不是攀了锦衣卫?他家出这么大的事,锦衣卫为何没有动静?”
谭诚微笑道:“自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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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两匹马,丁铃终于赶到了京城。
他顾不得回家,纵马直冲进了锦衣卫衙门。此时,他面对锦衣卫指挥使龚铁,双手撑着桌子,没有半分对司的尊敬:“林家出事的时侯,您故意将我支去了边城。林一川是我的下属,锦衣卫对他不闻不问,我需要一个解释。”
“放肆!”龚铁啪地放下手的笔,冷着脸骂道,“这是你对司的态度?林一川自己自请出族,放弃了家业。锦衣卫凭什么为他出头?”
“算不为他出头争家产。也不至于让他身无分落魄得连住店的钱都没有吧?咦,不对,林家暗入了通海钱庄六成股子,还送了一成干股给锦衣卫。这笔产业他不会也交出去了吧?”丁铃想起来了。
“林家在扬州的事情传到京,本座令人查了通海钱庄。去年林家借了大笔流水给通海钱庄周转。钱庄以六成股子作抵。去年年底,通海钱庄把林家的钱还清了。这六成股子不存在了。林家去年孝敬的金银不过是钱庄给的利息!”龚铁大骂,“锦衣卫的一成干股是和林家签的契约,林大老爷死了,林一川自请出族。为了这成干股,锦衣卫卖给了他林一川任他驱使?本座的脑袋被驴踢了不成?你把他的腰牌收回来。暗卫薄子他的名字已经被勾掉了!”
丁铃倒吸口凉气:“林家人做生意真他妈绝了!用一成干股吊着咱锦衣卫。胆子真够大啊!”
小绿豆眼滴溜溜转动着,丁铃舍不得每年分到手的一千两银子:“凭什么让东厂独吞林家这块肥肉?林大老爷死了林二老爷还在,凭这张契约,林家敢不认这一成干股的红利?”
“这成干股已经折成了三倍金银,送到了锦衣卫衙门。林二老爷没这魄力,谭阉狗倒是大方。”龚铁哼了声。
所以锦衣卫不方便为林一川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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