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玉繁珠走在前面，香草捧着一个锦缎包袱走在后面，主仆两人进了庆禧堂。
到了明间门外，小丫鬟撩起了碧纱帘。
玉繁珠一眼便看到了明间里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平亲王赵曦，简直是心花怒放——她这几日准备好了一切，一直想要见到平亲王，只恨平亲王踪迹难觅，没法送出代表她心意的礼物，没想到老天爷如此知情识趣，这就把等闲难得一见的平亲王表哥给送了过来。
她从香草手中接过包袱，示意香草出去。
蜀葵立在赵曦右侧，面容平静看着玉繁珠。
玉繁珠今日应该是着意妆扮过了，身上穿着月白色绣着深绿花鸟的修身袍子，系了条深绿缎裙，愈发显出了高挑健美的傲人身段；乌黑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只在垂髻上簪着一朵银镶珍珠扣环；白皙柔嫩的鹅蛋脸脂粉未施，浓长而弯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大眼睛灼灼地盯着赵曦。
玉繁珠环视了一下屋内，见只有平亲王、白蜀葵和她三个人，便娉娉袅袅屈膝行礼：“见过平亲王表哥！”
赵曦正端着茶盏啜饮，听了玉繁珠的称呼，差点被茶水呛住。
他把茶盏放在了手边的黄花梨木小炕桌上，蹙眉道：“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玉繁珠解开锦缎包袱，露出了里面的一个长方锦匣。
她把锦匣打开，含笑道：“表哥，我们兄妹受表哥恩惠良多，无以为报，我给表哥做了几件衣物，表哥请不要嫌弃！”
蜀葵见锦匣里整整齐齐叠着一摞白色中衣，瞧着质料有白绫的，有白罗的，还有素绢的，不由一惊：一般成年男子的中衣，都是由最亲近的人来制作，玉繁珠这是何意？
蜀葵眼波流转看向赵曦，观察赵曦的反应——玉繁珠是赵曦的亲表妹，虽然大宋朝不提倡表亲通婚，但是不管是高门，还是普通百姓，表亲通婚亲上加亲的可是不少，譬如安亲王赵昀娶的王妃就是他的舅家表姐傅氏！
赵曦看了蜀葵一眼，垂下眼帘淡淡道：“我一向只穿白氏缝制的中衣。”
蜀葵闻言一惊，抬眼看向赵曦——赵曦在男女之事上一向不开窍，难道是没明白玉繁珠的心意？
玉繁珠原本满含期待凝视着赵曦，闻言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泫然欲泣看着赵曦，声音颤抖：“表哥……”
赵曦皱着眉头沉声道：“前朝大家班昭著有《女戒》，其中有‘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更有‘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你回去好好读读吧！”
玉繁珠原本眼泪都涌出来了，正要表演梨花带雨，没想到赵曦还有这么一记重击等着她，顿时整个人呆在了那里，接着回过神来，又羞又恼，双手掩面哭着转身奔了出去。
赵曦凤眼微眯，看着玉繁珠冲出去。
蜀葵有些担心，忙道：“我去看看吧！”
赵曦淡淡道：“你去做什么！”
蜀葵见他神情不对，便不敢吭声了。
赵曦抬眼看着蜀葵：“以后咱们有了女儿，你先教她把《女戒》读了！”
蜀葵闻言，不乐意了，开口道：“我们的女儿，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凭什么叫她读《女戒》！”
她可是把《女戒》细细研究了一遍，发现都是些胡说八道！
赵曦正要说话，蜀葵振振有词道：“像《女戒》这种东西，咱们需要用来束缚别人的时候，它就有用；可是说到咱们自己，就要把它当成屁，‘噗’的一声给放了！”
赵曦知道蜀葵一向伶牙俐齿，却没想到她一个深闺女子，居然用词如此粗鄙，可是细细一想，他确实也不想要《女戒》这种东西束缚自己的女儿。
他看着振振有词的蜀葵，心道：你之所有反应如此强烈，那是因为你妇德、妇言、妇容和妇功，哪一样都不符合！
《女戒》云，“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
如此看来，蜀葵也算有些小聪明，因此没了妇德；她一直伶牙俐齿，算是不合妇言；她容颜美丽，不符妇容；她针线书画都不错，算是没了妇功。
不过，这样的蜀葵，他觉得还算不错……
蜀葵正说得起劲儿，见赵曦若有所思打量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转念一想：她怎么能和赵曦生下女儿呢？说这些不是白说么？
这样一想，蜀葵顿时觉得万念俱灰，当下闭口不言。
赵曦见她原本慷慨激昂的，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便端起茶盏喂到蜀葵唇边：“说了那么多话，渴了吧？”
蜀葵悻悻看了赵曦一眼，倒是就着赵曦的手，把茶盏里面的茶水全喝了。
喝罢茶，蜀葵突然发现自己跑题了，而且是离题万里，忙用力把话题给拉了回来，想了想，开口问赵曦：“阿曦，玉姑娘的心思，你……明白么？对玉姑娘的心思，你怎么看？”
赵曦听了，秀致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明白又怎么样？不明白又怎么样？”
他凤眼微眯看向蜀葵：“难道别人喜欢我，我就一定要有所回应，把对方给娶到王府里么？”
蜀葵闻言一愣：赵曦可是难得表达这么直接。
赵曦脸上闪过一丝厌烦：“这样的话，我的王府哪里塞得下！”
蜀葵：“……阿曦，你也太……太自信了些吧！”
赵曦瞥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说话。
蜀葵不由笑了起来，心道：说的好像天下女人都爱你一样！阿曦，你可真是自信到了不要脸的地步啊！
赵曦略一思索，拿起叫人的金铃摇了摇。
在外面候着的善睐忙掀开锦帘走了进来。
赵曦想了想，吩咐道：“去白杨院请玉公子过来，就说我有话说！”
善睐出去之后，赵曦修长的手指在小炕桌上轻轻敲了敲，抬眼看向蜀葵：“等一下你进卧室去。”
玉繁珂虽然显得病弱一些，可是长相秀美飘逸，赵曦担心蜀葵会移情别恋——蜀葵太喜欢看他的脸了，因此赵曦总觉得蜀葵十分好色，她之所以爱自己，是因为自己生得好看！
虽然玉繁珠不着调，但是玉繁珂却是个人才，须得好好栽培……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玉繁珂很快就跟着善睐过来了。
对自己这位端正坚贞却不迂腐的表弟，赵曦还是很看重的，温言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入国子监读书一事，并着人在国子监附近的竹影胡同给你安排了一座三进的宅子，宅子内已经安排好了侍候的人，一应费用也由平王府负担。我如今奉旨在此思过，此地不宜久留，你收拾一下，选好日子，让赵敏护送你和表妹进京吧！”
玉繁珂闻言百感交集，郑重地向赵曦拱手行礼：“谢谢大哥！”
好男儿志在四方。
他最怕的便是平亲王念着亲戚之情，把他兄妹圈养起来，虽然能够锦衣玉食，却与权贵豢养的宠物无异——如今这个安排，实在是他最希望的！
赵曦略一沉吟，问道：“表妹婚事订下来没有？”
玉繁珂闻言，俊脸微红，心知自家妹子怕是又闹出了笑话，忙道：“大哥，待在京城稳住脚跟，我立刻着手去安排这件事！”
赵曦想了想，道：“我在京城的宅子里有一个管事的廖妈妈，做事还算妥当，让她去管这件事吧！”
玉繁珂忙答应了一声，又郑重地谢了赵曦，这才告辞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蜀葵，赵曦这才放松了下来，单手支颐想着心事——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甘州那边的消息了！
蜀葵没想到赵曦待玉繁珠竟是如此的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心中既欢喜，又有些淡淡的惆怅——若是轮到要她离开，赵曦会不会也这样的快刀斩乱麻？
接下来段时间，赵曦继续忙碌着在黄河滩练兵，日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会宿在军营，好几日不回家。
而蜀葵则忙碌着送玉繁珂玉繁珠兄妹离开。
玉繁珠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的，甚至带着香草又过来了两次，可是因为赵曦不在，蜀葵又把话说得密不透风，她最后只得黯然离去。
待把玉氏兄妹送走，家里一切恢复如常，蜀葵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是二月多了，棉衣早换成了薄薄的夹衣，而园子里的桃花、杏花、海棠花开得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渲染出了完美的春日景象。
这日赵曦依旧宿在军营没有回来。
傍晚的时候刮起了风，到了夜里，雨开始下了起来。
蜀葵躺在，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想着这几日都没回来的赵曦，想起了赵曦温暖坚实的怀抱，她顿时觉得屋子里又湿又冷，被窝也难以暖热，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又翻了一个身，侧身向外。
外面风雨依旧，蜀葵似乎听到风雨声中夹杂着马靴底踏在青砖地上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