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祁爷担心什么,无非是怕这些海盗心怀不轨, 伺机报复作乱。可是祁爷,这些海盗中大部分人原先也只是普通百姓, 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大多是因东海战乱、生活困顿被迫为寇, 若能还其以太平,我想没多少人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何况这些人亦有家有室。祁爷, 他们亦有家眷亲人在岛上,我们大可将这些人质于村中。女眷可建绣坊布坊,由村民统一看守,既可作她们安身立命之所,亦可为村子出力。而这些海盗除出海之外,余者还可在岛为役,垦荒采砂,充作村中劳力,两相得益。”
祁望越听,唇边的笑越大:“你知道你的话有多可笑吗?”
他问完后笑出声来,霍锦骁便又道:“我并非不杀,这些人中凡与金蟒四煞有过密牵联者,在岛上行凶祸乱者,格杀勿论。”
祁望扫了身后跪地的两个海盗一眼,道:“那你告诉我,你如何判断这些人与金爵他们的关系?如果判断他们是否有罪?又如何保证你做完这些就能万无一失?远的不说,乌旷生带着三船海盗弃主出逃,你能保证这些人里面不会有人与他里应外合,到时杀你个措手不及?你能呆证留在岛上的家眷里没有死去海盗的父母妻儿?若他们想报仇,你当如何?”
“我……”霍锦骁被他问得一滞。
他咄咄逼人:“还有,你杀一半饶一半,你怎知你杀掉的这些人与你饶过的人是亲是疏?仇恨这东西就像张蛛网,千丝万缕。你得罪了某个人,也许就是得罪了他身后无数个人。你不会看到仇恨背后的网,只能接受仇恨带来的无穷无尽的麻烦。”
“麻烦?祁爷,掌一岛之事,本来就会遇无穷之烦,又岂止区区仇恨?若惧怕未知麻烦,行事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难以大展。”她辩说道。
“你用错了一个词,我不是惧怕,我只是避免。为王者当不为眼前小利所驱,未雨绸缪,断其祸根。”祁望凝眉冷目看她。
气氛宛如凝固霜结般,朱大磊与许炎竟都插不上话,只能听二人互相辩着。
“为王者,也该有容人之度,用人之智。你说要避祸?可这些海盗与女眷也有不少是燕蛟村村民,你将其通通杀之,难道村中他们的亲人便不会有恨?大磊哥,你告诉祁爷,村中是不是已经有村民反对杀光他们?”霍锦骁毫无退让之意。
“是……是有一部分……”朱大磊拭拭头上的汗。
“祁爷,为了避免麻烦,那我是不是要把燕蛟村的人通通杀光?”她灼灼眸色盯着祁望。
“啊!”朱大磊吓了一跳。
“别怕。”许炎忙按按他的肩头安慰他。
“你在与我狡辩,这二者怎可等同而论?”祁望语气已添冷怒。
“按祁爷的想法,不正是如此 ?祁爷,我要的生,不是只饶过性命,我求的生,乃为生生不息。斩草除根容易,可是过后呢?荒野枯地,万里空城?昔年我大安太祖皇帝兴兵攻至咏川,未伤咏川一草一木,更是饶恕降兵十万,令得咏川百姓与守城将士服其德而转投其麾,最终攻入兆京,往后百年,咏川上承皇意,下安民心,最后发展为大安最为富庶之地。难道太祖皇帝他不怕这些降兵存有二心与人通敌?我不怕他们恨我,并且我相信我有驭人之力!”
“是吗?想不到你能博古通今,那你又读没读过,太祖皇帝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前朝明德帝攻入晏州时一时心软,听信其言饶过晏州霍氏一族,这才有后来霍家兴兵纂位之事。”祁望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若按从前他的脾性,早已下屠杀令,根本不会多解释半句。
霍锦骁忽沉默。祁望所说,乃是诛心之语。霍家……她就是霍家之人。
“你想救他们,我可以理解,但你所言并不能说服我。”祁望见她沉默,便又道。
“祁爷也不能说服我。”她摇头,仍旧没有退步。
“你是平南岛的人,也是我的人,我不需要说服你。”他冷道。
“可我是燕蛟岛岛主,岛上事务我有权决定。”
“你这岛主是我给的,我随时可以收回给你的东西。”祁望开口,语气却倏尔平静。
“大哥,不要……”许炎见他右手指尖摩挲上左手戴的扳指,脸色微变。
那是他真正发怒的表现。
“那祁爷就收回去。只要我是燕蛟岛岛主一天,我就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祁爷若不满意我刚才的建议,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必拿出万全之策。”
语毕,她转身。
“已经给你四天时间,我不会再等。”祁望捏紧扳指。
霍锦骁咬咬牙,未作回应,匆匆而去,奔入夜色里。
“派人盯着她,免得她要出手救人又给我惹麻烦。”祁望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眉间冷凝方才消融,浮上些许倦色来。
“好。”许炎领命,又劝他,“大哥,小景还太年轻,虽然聪明,到底阅历经验尚不足,你别太苛求于她。”
“我苛求她了?”祁望不解道。
许炎点点头,道:“当初你教导我之时,都没这般严苛。”
祁望闻言默然,只捏捏眉心,缓去脑中涩疼。
许炎见状便不再多说,与朱大磊一起退下。
四周突然空下来,只剩火色摇曳,祁望只觉疲倦,正要命人将擒到的两个海盗带下,忽然听到旁边一声叫唤。
“祁爷,小人有话想说。”
他循声而望,见到巫少弥从夜色中走出。
“小人可以替师父完成祁爷的要求。”
他的要求?
杀了这些俘虏?
————
空旷的采石场上只剩寥寥数人,巫少弥垂头站在摇曳的火光里,不敢看祁望的眼。
祁望已蹙眉看他。巫少弥这人平时只知埋头干活,为人极沉默,除了和霍锦骁有关的事之外,他不会开口说上半句,独来独往就像个影子。许炎对他的评价是为人怯懦,不堪大用,而观其平日行事也确如此言,是以祁望从未将此人放在心上,可今夜……
许炎和他大概都看走了眼。
巫少弥竟自请屠令,献计杀人。
“你们这对师徒倒是有趣。你师父主张生,你却主张杀?”祁望摸摸自己下巴,笑着问他。
看得出来,巫少弥很紧张,仍保持抱拳在身前的行礼模样,祁望没说免礼,他便一直躬身着着,双手揪在一起,还有些发颤。
“回祁爷话,小人没有主张,只是见师父近日为此事所扰,又因此与祁爷相执不下,小人不忍师父为难,故想为她做些事。”巫少弥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可你师父她想救人?而你却要杀人?”祁望好奇了。
“师父绝对不会同意大开杀戒,那与她的初衷背离,她不会妥协的。今日不会,往后也一样不会。”巫少弥缓慢说着,“祁爷,容小人斗胆问一句,如果师父不肯妥协,你会如何对她?”
“怎么?你担心我会因此杀她?”祁望觉得这理由有些无趣,挥挥手道,“放心,我最多让她回去继续当个末等水手,不会拿她怎样。”
许炎说得没错,他对她确有些严苛了。
巫少弥却道:“一次不妥协祁爷能够通容,那两次三次甚至于她与祁爷意见相佐刀剑相向呢?”
祁望眼神忽凝,巫少弥比他相像的要更了解她。
“我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他看着自己的玉扳指淡道。
“祁爷,我师父不会妥协,小人也不希望师父妥协。师父就是师父,心往光明、怀揣良善,那才是我师父。小人希望师父能永远如此,但东海险恶,屠刀不起,大业难展,所以……”巫少弥说着将头稍仰,露出双幽静的眼睛,谦卑恭敬望着祁望,“小人愿意成为师父身后的屠刀,师父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小人都可以替她完成,小人只要师父初心不改,不必陷入两难,便可。”
祁望未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倒颇为意外。
“你的意思是,今后若遇相同情况,你都愿意背着她替她扫清一切障碍?”
“是。”巫少弥又抱拳一倾。
祁望没了声音,似乎陷入思忖。
眼前这人有双很干净的眼眸,如稚子般纯粹,本该是赤子之心,可有时,这样的纯粹却极为可怕。他的眼里没有善恶是非,没有黑白对错,只有凭一己好恶而行的肆意妄为。
就像……一柄认主的魔刃。
“那你想如何解决这件事?”他又问道。
“岛上事务再过些时日就大至料理完毕,师父应该会随祁爷回趟平南岛,她不在的时候,就能下手,以船沉之、大火烧之,天意亦或人为,不过是编撰的借口。”巫少弥此时方收礼淡道。
几百人命的事,他随口说来竟毫无异色,连祁望听着都心生凉意。
“小人日后想留在燕蛟岛帮师父料理岛务,祁爷若有非做不可的事,可以直接告诉小人,无需为难师父。”巫少弥恭敬道。
“你杀过人吗?”祁望并未马上答应他,只转着扳指问道。
“没有。”
“你连人都没杀过,就敢向我开口说这些?”祁望淡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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