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他瞧着祁望伸臂将她拥入怀中,不知为何蹙了眉头,声音稍顿后才又续道,“这位小兄弟中了金爵的摧心掌,还被雷尚鹏打伤了,我这里有瓶伤药可治她之伤。每日早晚各一丸,以酒研服。若是可以……她胸口掌印每日清晨以热酒揉开,有助她伤势痊愈。”
魏东辞一边说,一边从袖里取出只青瓷小瓶递给祁望。祁望接下后方将霍锦骁拦腰抱起,道了句“多谢”。
“不必客气,是她救了在下,可惜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烦劳祁爷在她醒后替在下向她道一声谢。”魏东辞很快便收敛心神,浅笑道。
“一定将话带到,只是不知如何称呼阁下?”祁望问道。
“在下魏东辞。”他报上名姓,不再隐瞒。
祁望心头一动,觉得这名字耳熟,可一时又记不起曾在哪里听过,便含笑道:“原来是魏兄弟。你要救的人我已经让新燕村村民带着去了船坞外的码头,船也安排妥当。”
“多谢祁兄。”魏东辞改了称呼,抱拳言谢,“在下要走了,改日若有机会,在下一定请祁兄与这位小兄弟共饮一杯,以全你我此番萍水相逢的知遇之情。”
“好,我等你这杯酒。”祁望颌首笑道。
“告辞。”魏东辞语毕走到佟岳生身边。
佟岳生已单膝跪地,将背俯下,魏东辞趴到他背上,轻道:“劳烦佟叔。”
“公子言重。”佟岳生回了句,人已驮着他纵身跃起,往金爵奔逃的方向追去。
不过眨眼功夫,两人都消失在祁望眼前。
祁望将手里抱的人往上托了托,叫她的头能安稳靠在自己肩上。一番打斗,她的发已有些散落,细细软软拂过他的后颈与脸颊,棉絮般扰人。他低头看看她,又是无奈摇头。
这人就像脱缰的野马,又似话本里的孙大圣,他就是有如来佛的五指山,恐怕都降不住她,最好哪天也能变个紧箍儿出来安在她脑袋上,她才知道消停。
祁望如是想着,抱着她往回走去,月光在地上拉出细长的人影,随着他的步伐动着。
————
光怪陆离的梦似乎做了许久,梦里影影绰绰都是人,来来去去的脸孔变幻莫测,霍锦骁浑浑噩噩地想从这些人里找到自己熟悉的笑,每每伸手时,那笑脸就模糊飘远,她只好拔腿狂追。追着追着,周围混沌景象忽成了云谷曲折的山路与街巷,她似乎变回幼年短腿肉胳膊的小姑娘,卖力地跟在东辞身后,追着他走过漫长十六年。
“咚糍……”
他的衣角触手可及,她欣喜抓去,却扑了个空,人也摔在地上,她心头一酸,咕哝了句,眼却睁开了。
哪里有什么云谷?哪里有什么魏东辞?眼前是挂着织金幔帐的雕花拔步床,镂空的如意纹铜帐勾勾着缦帐,笼出满床锦绣,恍惚叫她觉得自己回到自己的闺方。
愣愣地盯着帐子看了半晌,她才回过神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可这一动却叫她骨头生锈般的涩疼。
“疼。”她捂上胸口,眉头蹙紧。
脑袋嗡嗡作响,像锣钹齐发,胸口与肩头刺疼难耐,身体各处关节酸涩不堪,唯有受伤里胸中的沉闷郁气已失。
“师父。”有人捧着铜盆推门进来,看到蹙眉喊疼的模样,便将铜盆顺手丢在架上,人跑了过来。
“阿弥?你怎么在这里?这什么地方?”霍锦骁见来人是巫少弥,不由惊奇。
“我求了祁爷,跟着炎哥的船出来的。”巫少弥挨到床沿,上下打量她。
“许炎的船?平南岛的船队登上金蟒了?”霍锦骁眼一亮,问他。
巫少弥点点头:“这里是金爵宠妻的房间,祁爷把你安置在这里养伤。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总算醒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拧来帕子给她,又倒了水过来。
晕了两天两夜?她心里一惊,接过帕子用力抹抹脸,饮了两口水,才掀被走下踏步,急问道:“金蟒岛的海盗呢?还有……”
她想问魏东辞,可忽然间不知如何向巫少弥提及。巫少弥来得晚,恐怕不知道岛上发生的事,如此想着,她趿了鞋就往外跑。
“师父,你要去哪里?”巫少弥急了,她伤势未愈,正需要静养。
“阿弥,祁爷在哪?”她却抓住他问道。
巫少弥还未开口,门口就传来微沉熏人的声音:“我在这里。”
祁望的身影出现在房间外。
“祁爷。”她面露喜色跑上前。
祁望伸长手臂,以指尖点到她眉心,阻止她再接近自己,微愠道:“你刚醒又折腾什么?金蟒岛的海盗内斗厮杀,死伤惨重,再加上群龙无首,许炎带船赶到时与新燕村村民联手,很快就控制了金蟒岛,已将剩余海盗都擒拿关押。”
“那金爵诸人呢?”霍锦骁一掌拍掉他的手,问道。
“都死了,且被人砍去首级。”
“砍去首级?是他做的?”霍锦骁没头没脑说了句。
祁望却听懂了:“是魏东辞做的,金爵已逃到船上,也被他给杀了。”
“你知道他是谁?”霍锦骁讶然道。
“他自己说的,另外托我向你道谢,说多谢你救了他。”祁望淡道。
“向我道谢……”她心头倏尔一紧,胸口忽然闷痛,又道,“那他人呢?”
祁望觉得她对此人关注过头,心里不免奇怪,面上却仍静:“两天前就走了。”
话音才落,他就见她晶亮的眼眸似蒙上淡淡水雾,神色也怔忡起来。
走了两天?那她怎样都追不上了。
“小景?”他轻拍她右臂。
“嗯?”霍锦骁回神,睫毛颤了颤,眼底水雾已散,瞳里仍是晶亮碎光。
“去把自己收拾收拾,一姑娘家成天像个泥猴,让人看了笑话。”祁望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说些话安慰她,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开口就成了嫌弃。
屋里没有外人,他便无顾忌地揭穿她。
霍锦骁这才低头看自己,她身上还是两天前那套衣裳,衣上血迹干涸成暗斑,头发乱蓬蓬扎在脑后,除了脸和手被擦拭过外,她一身上下……
脏。
她抬手嗅嗅自己,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赧意,讪笑道:“熏着您老人家了?不好意思,我这就去洗!”
祁望瞧她这模样心道她的伤料来无碍,便斜睨她一眼,转身负手出了屋子。
————
金爵宠妻的房间布置得雅致舒适,倒有些大户人家太太奶奶的房间格局,由外到内三间屋,由碧纱橱、多宝格等隔开,最外头是见客的明间,中间是个暖阁,里边才是她的寝间,旁边还有间净房。
巫少弥不知从哪里给她弄了个新的香柏木浴桶来,又烧了热水抬来,反弄得霍锦骁不好意思,让好端端的徒弟做上丫头的活计。待巫少弥离去后,她才彻底松散下来,脸上的笑挂不住,她褪去衣裳将自己完全浸入水中,氤氲热气将视线染得朦胧,她深吸口气,把头也沉进水里。
整个人被热水包裹,她方觉得心头没那么沉。
这汤,她泡了许久才好。
拭干长发,她换上件和祁望身上一样的绸褂,将头发随手一绾便出了屋。
————
时已近暮,夕阳半沉,海岛的灼热与日光一样慢慢减弱,海风吹得人通体畅快。霍锦骁避过人群独自坐到附近山头的巨岩上,静静望着金蟒岛的码头。
这巨岩是金蟒岛位置最好的观景处,能一眼望尽绵长海岸线与金蟒岛的码头。
无数艘船只整齐泊在码头边,也分不清哪些是金蟒的船,哪些是平南的。浪涛拍岸,碎雪翻涌,船只随浪起起伏伏,远处海面鳞光片片,空无一帆。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亦或等待什么。她与东辞相识十六年,两人间的缘分好似被耗尽一般,明明触手可及,到头来却咫尺天涯。
“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闲适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砂石被踩出细脆声响,祁望走来,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拎起她手边已经喝空的小酒坛。
“祁爷怎么来了?”她懒洋洋问道。
“你来得,我难道就来不得?”祁望反问她一句,将酒坛拎到她眼前,“伤没好就喝酒?这酒哪来的?”
“不知道谁放我屋里的。”她满不在乎道。
“你屋里?”难怪他看着眼熟,这酒是他放的,“你知道这酒用来做什么的吗?”
“酒不用来喝,难道用来打扫屋子?祁爷你这问题好生奇怪。”霍锦骁挑了眉,眼角勾起,露出笑容。
她刚沐过浴,头发松绾,散落许多凌乱的发丝,打着卷垂在脸颊旁,身上有淡淡酒香,约是喝过酒的关系,她一双眼眸含着桃花似的娇妩,人在残阳余晖里染着橘色的光,眉眼间的惫懒化作三分旖旎,看人时竟添了难以形容的风情,会让人莫名心跳。
分明是张平凡的面容,忽然间变得动人。
祁望便想,她该庆幸自己生而平凡,若这脸再添几成姿色,恐怕便要惹来不少麻烦。
“这酒是用来给你散淤的。”他一抚额,道,“罢了,晚上再给你拿瓶酒,你自己烫热了把伤处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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