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望伸直腿坐在阴凉处的藤椅上,闭着眼喝茶。霍锦骁坐在桌前掰花生吃,一边吃一边看祁望,他眼底有些黑青,神色倦怠,整个人倚在藤椅上像要融化般。她便想这人大概是累得狠了,别看岛上所有人都跟群星拱月般拥戴他,看着地位极高,可实际上所有担子都压在他肩上,就拿这次飓风来袭说吧,其他人再忙好歹一天也能歇个两三时辰,可祁望却是实打实撑足几个通宵,纵然他武功高身体好,可毕竟是人,哪架得住这么熬,不累才怪。
他们总是替祁望可怜,细想想,还真有些可怜。
霍锦骁正想着,祁望忽然睁眸,一眼就抓住她。
“你看什么?”她眼里的怜悯让他不痛快。
霍锦骁想了想,回答他:“瞧祁爷累得狠,替你心疼。”
“……”祁望沉默。
很多人同情他、心疼他,但没人敢在他面前表现,更没人会直接说。
“不必想着讨好我就能让你上船。”半晌,他又闭了眼。
“不上就不上。”霍锦骁小声嘀咕着收腿转回桌面。
“你说什么?”祁望又睁眼瞪她,只看到她的背景,她假作听不到,连身也不转了。
————
稍顷,华威和宋兵也过来,许炎又叫了两个卫所的兄弟,一帮人紧挨着在八仙桌旁坐好,菜还没炒完酒已经先喝上了。霍锦骁喝起酒不推不拒很是豪爽,看得许炎拉着她不停碰杯。众人聊得起劲,又兼几日辛苦好容易有个消散的机会,都卯足劲地喝。
祁望被晾在旁边,满桌子的菜只尝了点他就罢筷,又捧着茶看他们闹。
确切些说,他是看着霍锦骁闹。
霍锦骁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量像没底似的,谁来找她她都喝,席间就属她的声音最大,逮着人就东问西问。酒过三巡,不熟也熟,她很快便和许炎及另两个卫所的兄弟熟稔了,竟还称兄道弟起来。
祁望喝着茶,冷眼旁观,跟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喝洒的习惯,没人来劝酒。
天井越热闹,就越显得他这人萧索。霍锦骁拿着酒来敬他:“祁爷,别闷着,我们喝一杯,我酒你茶!”
她说着话就拿杯和他的茶杯一碰,仰头把酒饮尽,冲他眨眨眼,祁望仍慢条斯理抿口茶,淡道:“你醉了。”
“醉?没呢,这样的酒,我能喝十五坛,你们都醉了我也不会醉。”她笑道,拈了片温柔刚切过来的甜瓜送到他手边,“井水湃过的瓜,祁爷尝尝,我瞧你都没怎么动筷。”
“十五坛?!”华威惊讶地拍桌而起,“小景,你牛皮吹太大,我不信,咱两来比比。”
“比就比。”霍锦骁扔下祁望,随手拎了坛酒就要去找他斗酒。
祁望越发看不下去,将茶杯一撂,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霍锦骁转头,愉快地同他道别:“祁爷慢走。”
“跟我回去!”祁望扔下句话,人已往外走去。
霍锦骁和其他人都愣了,还是许炎先回过神道:“大哥好像发脾气了,小景,他在叫你。”
“……”他发脾气跟她喝酒有什么相干?霍锦骁还盼着祁望离开她好打听卫所的事呢。
“还不走?”祁望回头催了句,语气听不出怒意,不过脸色不太好。
霍锦骁只得把酒杯丢开,跟着他出了许炎家,巫少弥便也放下筷子,随之出门。
————
回去的路是段上坡,阳光有些晃眼,走得人冒汗。祁望步子迈得大,霍锦骁要跟上他就必须加快步伐,巫少弥老老实实地跟在两人后面。三道影子一前一后地打在石道上,被拉得老长,霍锦骁嫌热就踩在祁望的影子上走着,闷不吭声地蹭点阴凉。
祁望走了一段路只觉得身后老有人影跟着他晃,便突然转头,正瞧见霍锦骁踩在自己影子上。她喝了不少酒,但眼神仍旧清亮,确如她所说的,并没醉意。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他想着她刚才酒桌上的举动,讽刺道。
霍锦骁一箭步冲到他身边,反驳道:“我是不是女人,祁爷不是亲眼见着了?”
祁望就没料到她会这么驳自己,说得好像他的看到什么似的,嘴里不禁顺着她的话冷嘲道,“哦?照你这么说,你的清白岂非被我毁了,要不要祁爷我娶了你?”
霍锦骁眼珠骨碌一转,很快道:“祁爷这主意不错,反正岛上的人都替你愁婚,我当日行一善帮帮你,你要娶我就嫁!”
“你……”祁望被这话噎得心塞加语塞,瞪她半晌才沉声道,“一个姑娘家没羞没臊的,以后不许喝酒了。”
霍锦骁不以为然地挑挑眉,这话她左耳进右耳出。
“祁爷,你接下去还要出海吗?”她换了个话题打探道。
“你问这做啥?”祁望已放慢步伐,和她并肩走着。
“好奇问问。”霍锦骁道。
“过一个月,我要去漆琉岛。”祁望扬唇笑了,这事不是秘密,船队的人有一大半都知道,无谓瞒她。
“漆琉岛?!三爷的岛?”霍锦骁听得两眼冒光。
“怎么?想去?”
霍锦骁点头如捣蒜,嘴里道:“祁爷,让我跟去吧。”
“丫头,你胆子挺大。你从梁同康手里劫了三爷送给他的白鸭,还敢去漆琉岛?嫌命太长?还是你别有所图?”祁望忽然止步,意有所指地回望了巫少弥一眼,冷眼看她。
霍锦骁唇边的笑骤凝。
他看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牙疼欲死,生无可恋——哭
☆、思念
午后蝉鸣阵阵, 祁宅院里散发着雨后草木与泥土的混合气息。霍锦骁在祁望私宅的门口与巫少弥分开, 跟着祁望去了棠曦阁。
棠曦阁的院子不大,种了两棵石榴树, 树荫笼去大半地方。祁望一到棠曦阁就直奔石榴树下的藤制摇椅,撩起褂袍躺下。霍锦骁还沉浸在适才路上他猜出自己身份的惊讶中,然而他却又故弄玄虚的沉默起来, 不肯理她, 把她生生憋坏。
“祁爷?”她唤他。
祁望已经闭上眼,脚在地上轻轻踮着,摇椅随之摇晃, 他满脸惬意,唇边还噙起浅笑。
她盯他半晌,见他并无开口的打算,转身要走, 他却又垂下手,往旁边石条凳上放的蒲葵扇指去。她领会其意,抓起扇坐到凳上替他打起风来, 口中问道:“祁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丫头,我派人查过雷老二遇刺及你村子被屠的事, 听到风声说雷老二洗劫村子得了件宝贝要送给金蟒岛的大当家作寿礼,那宝贝叫金乌软甲。那日劫囚之人曾经曝露过这件宝贝, 我查过,金乌软甲是独眼孟乾的成名武器。”祁望闭着眼开口。
金乌软甲能到雷老二手中,证明孟乾已死, 这事又发生在劫囚之后,与屠村的日期相差无几,可见孟乾是死在霍锦骁所说的屠村之难里。有孟乾这样的高手在,也能解释霍锦骁的见识为何会远远高于普通沿海村民,又有一身好功夫了,她根本就不是村里村民。
前后一联系,并不难猜出霍锦骁和巫少弥的身份。
“祁爷果然心思缜密。”霍锦骁赞道。
“孟乾是你什么人?”祁望舒展眉头,惬意十分。
霍锦骁摇扇的手却是一停,声音透出凉意:“我六叔。”
“孟乾是云谷的人,你呢?”
“我也来自云谷。”她道。
祁望点点,并无意外。云谷名声之大,纵然他身在东海也有耳闻,且云谷与朝廷关系密切,若受朝廷之托暗中调查三爷的事并不奇怪。孟乾在云谷算排得上名号的能人,祁望猜测要潜入东海的人应该是孟乾,这也解释孟乾为何要出手救巫少弥,因为巫少弥是三爷买下的白鸭,只可惜他才进三港就遇海盗劫掠,不幸身死,留下她一个人。
云谷……若是利用得当,可是他手中最锋锐的剑。
“胆量不错,明知我是替三爷运送白鸭的人,你还敢上我的贼船?”祁望指尖在椅背上轻叩,漫不经心说话。
“祁爷为何要替三爷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我瞧祁爷素日为人,对岛上百姓爱护有加,也愿意接纳疍民,不像是那样的人。”霍锦骁不答反问。
阳光的碎斑落在他脸上,让她越发看不清楚他这人。
“哪样的人?和三爷一样的?你知道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小丫头,在东海,善恶的界线就像海与天的交接,有时候根本分不出哪处海,哪处天。你涉世太浅,还不懂这里的险恶。”她扇来的风软柔凉爽,让他心情莫名的好,话就多了起来,像教学生般说着,“东海虽有七十二大岛,可其中有半数以上依附于三爷,三爷的势力难以估算。我想保住平南岛,想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就要审时忖势,人生在世总有些不得已的妥协,很多选择与我内心善恶无关,不过人的天性,趋利而为。”
“趋利而为?你妥协一次,便会有无数次的妥协在等你。人的底线一旦无限放宽,就像无底洞。倘若有朝一日,三爷要你舍弃的是你想保护的东西,你会舍弃吗?比如平南岛?”
祁望指尖顿在半空,紧闭的眼眸中睫毛颤了颤,仍是平淡的声音:“如果利益够大,我会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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