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骁只觉得困倦非常,她咕哝了两句,也没等到他的回答,竟就睡熟过去。
————
一觉黑沉,她眼睛再睁开时,天已全暗。
屋里的烛火亮起,她睡在东辞书房靠窗的锦榻上,眼眸一睁,就看到对面书案后坐的东辞,他正垂头认真看桌上的东西,耳鼻被火光照出一重阴影,明明暗暗,安安静静。
霍锦骁不急着起来,侧身枕着手臂看他。
他穿家常的夹棉长袍,袍色洗旧,青中泛白,头发绾成髻,眉目专注,他认真的时候常会显得虔诚,比如现在,真像个在灯下读经的小道士。
对她的目光似有所察,魏东辞抬头,朦朦胧胧看到她的笑,便道:“醒了也不说话?”
“说什么?”她支起身子,揉揉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他的笑。
“你可以叫……咚糍,然后我就过来了。”魏东辞起身。
“我不说你不是也过来了?”她回了句。
魏东辞想想,好像真是这样。
“饿了没?今天厨房包饺子,馅儿和皮给你留了。你去洗洗,我给你现包。”他走到盆架前拿水洗了手后才踱到靠墙的长案前,拉出椅子坐下。
霍锦骁探头看了眼,长案上放着白绢覆的托盘,绢布打开后便露出一碗调好的饺子馅与一叠擀好的饺子皮,他手脚麻利地取皮包馅。
“你这书房可够乱的,什么都有。”她调侃他。
“自在便好。”魏东辞不以为意,捏饺子的速度很快,眨眼就包出个饺子,形状还特别漂亮。
霍锦骁看着有趣,快步去净房洗漱清爽出来,坐到他身边:“我也来。”
说着,她拈起饺子皮,道:“外头人都散了?你今天就请大伙儿吃饺子?”
“有什么问题?”他反问她。
“没,不过江湖人聚一块不该喝酒吃肉?”她将皮拢紧,捏得乱七八糟,“你小气。”
“我又不是土财主,钱要攒着讨媳妇,他们有饺子就不错了。”他看着她捏的饺子直皱眉。
“世人对你一定有误解。”霍锦骁想着江湖上关于魏东辞的评价。
谪仙一样的男人。
哪个谪仙能躲在书房包饺子?还小气。
“你没误解就可以了。”魏东辞不以为然。
霍锦骁眨眨眼。
不管外界如何传说,东辞于她而言,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人,他普通平常,和她一样。
没多久,饺子便煮好,霍锦骁在案角找到瓶老醋,拿两个碗分了些,取好竹筷,饺子出锅。两个人索性坐到书桌前,饺子只装一盘,两人各自手捧一碗醋,一边抢饺子,一边研究魏东辞刚才看的东西。
那是张海图,图很大,用八张羊皮纸拼成。
“东海海图?你怎么会有这个?”霍锦骁咬破饺子皮,把醋灌入饺子肚,这是她钟爱的吃法。
“这是潜入漆琉岛的细作交来的海图,我从殿下那里拓来给你看的。上面作记号的地方,就是海神三爷的军器点与制器厂位置。”魏东辞道。
霍锦骁神色一凝,忙将手里碗筷放下,半俯下身仔细看图。
魏东辞将灯台替她举来。
她的指尖缓慢地抚过图,看得极为细致,眉头一会蹙一会松,目光也不时犯惑,却迟迟不说话,他也不吵她,论及海事,她出海两年,绝对比他更有经验。
“图没什么问题,但是……”霍锦骁说不上来。
这图将东海大部分岛屿的位置都标出,连漆琉岛也在其中。
“但是什么?”东辞问道。
“太详细了。”霍锦骁回答他。东海之所以难战,除了因为三爷实力强大之外,也因为海域难测,不像陆地,行军作战可依地形作变化,海战受到环境的极大限制,每个岛的位置都难以测量,可这海图竟将东海七成岛屿画出,这摆明就是将东海送到他们面前。
“我与殿下也怀疑过此事,不过他说这是从三爷屋里偷出来的。”
“三爷手上的确有各岛位置,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那人怎么偷出来的?”霍锦骁仍旧怀疑,她又仔细看了看图,指着图上标记处问道,“这几个位置就是军器点和制器厂?”
“对。”东辞点头。
霍锦骁心里犯了嘀咕。
图上没有标注海坟区。
如果说祁望与三爷合作,以海坟区为军器点,那图上应该有所标记才是,即便不知海坟区的海域情况,至少也该有大概位置,除非祁望没与三爷合作,但那不可能。
那天她亲口问过祁望,祁望没有否认。
“这图我再看看。”霍锦骁并未立刻说出疑惑之处。
“饺子凉了,先吃了再说。”魏东辞把灯挪开。
霍锦骁心里有事,在吃上就不上心,胡乱几口吃了半盘饺子,便推说饱了。
魏东辞将碗盘收下,沏了壶红果茶回来,她已经坐在书案前埋头看图,手边还拿了张纸写写画画,墨汁也沾上脸颊。他摇摇头,这疯丫头要是认真钻研起一件事,天塌下来也不管不顾的,好在白天睡足了,晚上恐怕也难以入睡。
他便不催她,拿着书倚到锦榻上看起,静静地陪着她。
也不知多久,他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忽听到她一声轻喝。
“东辞,明天带我去见殿下,这图,这人,都有问题。”
舆图海图,皆是失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吃了饺子,真好吃……
☆、面具
翌日, 天晴。
霍锦骁起个大早, 因要去见太子,她换了身齐整衣裳, 梳好发,出来时魏东辞已经煎好一锅锅贴,洒了葱花和芝麻, 油亮酥黄地端过来, 再配两碗浓豆浆,把人尝得口水直冒。
吃锅贴得沾个酱油,她四处寻酱油, 被魏东辞一句话给喊回来。
“别找了,你伤口未愈,吃酱油留疤。”
她只得妥协,拿醋凑合着蘸了吃。
一顿早饭眨眼吃好, 魏东辞套好马车,连车夫也不要,亲自驾车送她去见霍翎。
马车嘎吱嘎吱地出了王孙巷。
————
祁望昨天没见着霍锦骁, 他下午来探望她时,正巧她吃了东辞的药沉沉睡着, 叫他跑了趟空,所以今日一早便来了, 手里还拎着饭团和豆浆,想要和她吃个早饭。
只是才走到王孙巷的巷口,他远远就看到霍锦骁扶着东辞的手踏上马车。
车帘儿一落, 魏东辞就挥动马鞭往外赶车,祁望眉头一蹙,往旁边闪身避进了狭窄的胡同里。
魏东辞的马车很快过去,他旋即出来,凝眉不展。
思忖片刻,他随手就将早点扔进了胡同口的垃圾筐里,快步离开王孙巷。
————
太子霍翎如今住在石潭港的奕和行宫,位于城东,与王孙巷隔着三街六弯。
东辞这马车赶得不疾不缓,车内虽简单,霍锦骁坐着却也稳,两人隔着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皇兄如今怎样?”
皇帝是她大伯,霍翎就是她堂兄。霍翎是她皇伯父与皇后的嫡长子,从呱呱坠地开始就被期以厚望,所幸他也争气,没叫皇帝失望,从小到大都极优秀,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被立为太子,这位子一直没动摇过。
四年前为查欢喜毒一案东辞冒死间入魏军时,她曾见过霍翎一面,如今已无甚印象了。
“越来越有君王之风了。”魏东辞想了想,道。
“说来也好久没回京城,怪想的。”霍锦骁背靠在车壁上,掰着手想自己在京城的亲戚。除了皇家之外,还有她外祖父、舅舅、姨妈和表舅舅……如今与她同辈的人都该成家了,应该热闹非常。
“等东海的事了结,我陪你回京城看看。”魏东辞便笑了。
“好。”她想也没想就应下。
车子很快就到奕和行宫,两人便将话题暂歇。魏东辞下了马车,掏出枚玉牌在宫门前站的守卫面前示意一番,马车就被放行,直接驶入行宫,到了仪门前方再停下。
霍锦骁这才下车,旁边有人来将马车拉走,魏东辞也整了整衣裳,带着她往仪门走去。
奕和行宫虽挂着行宫名头,和京城皇城里的宫宇却是不能比的,不过是个威严些的大宅,仿着京中宫宇所建,格局方正,地方却不大,年久失缮,看着还有些斑驳失色,满是岁月痕迹。
这行宫虽小,但因霍翎落榻此地,守卫却十分森严,到处都有太子府重兵把守与巡逻。
仪门外候的宫人将两人带到奕和殿便退下。偌大的殿上只站了一个人,暗朱的团云箭袖袍,赤金龙玉冠,通身贵气,又生了张飞龙潜海的脸庞,英挺沉敛,确实比四年前更加成熟了。
一见面,霍锦骁的记忆就都回来,扬起笑跑进殿上,也不行礼,只道:“皇兄。”
霍翎一早就得信他们要来,此时并不意外,只含笑上上下下打量她,不无感慨道:“四年前见你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长大许多,人漂亮了,也更稳重。”
今日霍锦骁穿了身簇新的鹅黄袄裙,头发尽数梳到脑后,露出饱满额头与发际一点美人尖,格外精神漂亮。
“殿下快别夸这个,她什么都好,唯‘稳重’二字担不起。”魏东辞说笑着也进来,拱手朝他躬身,“草民东辞,见过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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