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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枭 (落日蔷薇)



  ☆、疑问

  又歇了一宿, 霍锦骁精神好了许多, 她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又有内力, 醒来后便能运功疗伤,伤势恢复得比一般人要快。清晨时分魏东辞一进屋就见她已经下了床,正披散长发, 穿着单薄的交领衣裙站在盆架前, 单手掬了捧水就要往脸上沷。
  那水没等沷上脸就被魏东辞一掌拍开。
  “下床做什么?有事可以叫我。”魏东辞一边拉开她,一边试试水。
  水是冷的,他不由皱眉:“这么冷的水?”
  “我又不是性命垂危, 你至于吗?”霍锦骁嘟喃着走开,“冷水怎么了?我出海的时候连冷水都没有呢,还不照样过来了,有什么可矜贵的。”
  “你在外头怎样我管不着, 你到了我这儿,我就得把你管好。”魏东辞进来时就提着铜壶,如今刚好将热水兑进盆里, 他又试试水,觉得妥了方道, “可以了。”
  “就你麻烦。”她上前,他连帕子都已拧好递来, 她不禁又叹,“这些事你叫外头下人做不就好了?”
  “我乐意亲自动手。”他挑眉,别人哪有他仔细。
  霍锦骁洗漱完毕又咕哝几句, 两人说着话走到桌边,魏东辞给她准备的早点是胴骨汤泡线面,终于不是粥了。陪着她用过饭,霍锦骁嚷着要屋里闷要出去,魏东辞见今日阳光不错,就让人搬了张贵妃榻放在院子半阴处,他把人给抱了出去。
  “魏东辞,我自己有腿!”霍锦骁难为情得很,这人说抱就抱,欺负她身上有伤手脚不灵活拒绝不了,可恶。
  “闭嘴,罗唆。”魏东辞走到院里,院中站着两个药童,看到他窃笑不已,被他眼睛一瞪,便都跑了。
  “我罗唆?”霍锦骁在他放下自己时揪住他的一缕发不放。
  魏东辞吃痛不能直身,只好弯着腰道:“小梨儿,快放手,别闹了。我去给你拿麦芽糖,你在这儿打发打发时间。”
  “我不稀罕,你坐着。”霍锦骁颐指气使道。
  也就在他面前,她能张牙舞爪、横行无忌,过多少年,有多少不痛快,也还是改不了脾气。
  魏东辞便只得半个屁/股沾着贵妃榻的边沿坐了,把薄被从榻尾扯来盖在她膝上。
  霍锦骁往里挪了挪位置,朝他勾勾手,他便又往里坐了些。
  “头疼?”她问他。
  魏东辞目光忽柔,失笑不语。
  “几天没睡了?”她又问。他不作答就是默认,这一个早上他虽神态无异,却在不知不觉中掐了好次眉心,身上还飘出淡淡的醒脑药香,她焉能看不出?
  “从你受伤那日起。”他随意道,索性将头倚到靠背上。
  霍锦骁坐着,掐指算了算,了不得,至少得有五天时间。
  起先因为她的伤,她伤情稳定之后又替程家配药,他哪有功夫睡觉?
  “程家的药配好了?”她再问。
  “好了,早上已经请佟叔亲自送过去了。”魏东辞闭上眼,意识微恍。
  阳光薄薄笼着,院里的风很细,有双手轻轻揉到他头上,温和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像童年云谷的午后,两个人并排坐在山阴里,他背药经,她就悄悄揉他的头。
  时光不曾变过,故人依旧如昔。
  他有好些年不曾睡过踏实觉,此番终于能安心闭闭眼,哪怕只得一刻。
  霍锦骁问着问着,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声音,她低头一瞧,这人竟已睡着。
  睡着的魏东辞比醒时更加柔和俊美,睫毛浓长,鼻头尖/挺,唇瓣棱角分明,极为漂亮,不由让她想起从前,大约六七岁光景,她趁他睡熟之际,偷了她娘的胭脂口脂,悄悄抹在他脸上,还在他眉心点了颗朱砂,他毫无所觉,醒后顶着这脸在云谷走了一圈,被一众同门笑炸天,从此云谷双美的名头就传开了,一个是她,一个是他。
  越想越好笑,她情不自禁咧开了嘴。
  院外小厮进来,正要回事,霍锦骁向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问:“何事?”
  “平南的祁爷来看姑娘。”
  “请他进来吧。”
  祁望就站在小厮后面,他果然如自己所说的,第二日又来看她。隔着一道月门、半个院子,他瞧见她坐在贵妃榻边缘,将睡着的魏东辞轻轻翻个身躺好,才把自己膝上的薄被盖到他身上,又笑着拔开他脸颊的发丝,那眉眼间的温柔几乎颠覆了祁望对霍锦骁这人的认知。
  他心中毛燥的小丫头,温柔时竟如此迷人,仿如此际春阳,和煦甜美,贴着心窝。
  凭心而论,她与魏东辞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不论背景是何,都赏心悦目,只是落在他眼中,却似根倒钩刺,狠狠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她离他已越来越远。
  ————
  为免吵到魏东辞,霍锦骁和祁望坐到院子长廊下说话。
  “祁爷,你破费了。”霍锦骁无奈地看着祁望手里大包小包的礼物。
  大多是上好的补品,她看了两眼,随手拣起个小陶罐。
  “怎么是破费?你伤得如此重,我也照顾不到你,花再多也不值什么。”祁望说着又递给她两本账册。
  “有这个就够了,我正馋呢。”霍锦骁正戳开陶罐的纸封,拈了两颗腌得脆脆的青梅扔进嘴里,看到他递来的东西忙吮吮指尖,伸手接下。
  “这是燕蛟的账册,你过过目,货卖了一部分,还有一半买家出价太低我不满意,暂时还压仓里。”祁望见她又精神了不少,心头却是松了口气。
  “祁爷办事,我放心。”霍锦骁说着话,一页页翻起账册,那上头的数字瞧得她眉开眼笑,“这可比我估算得多多了,还是祁爷厉害,加上送去漆琉黑市的其他货,这笔钱够燕蛟好几年的嚼用了。”
  “银子存在广丰银号,等你伤好了去取。”祁望继续说着,“另外还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何事?”霍锦骁将账册合起,问道。
  “梁家送了名帖过来,打算在壹台阁宴请你我。”他道。
  “梁家?又是那个梁俊伦?”她对梁家那个大公子一点好感都没有。
  祁望摇摇头:“不是,这回是梁同康亲自下帖,说是要谢我们这趟西航对二公子和曲夫人的照顾,不过我已经推掉了。”
  “你推掉干嘛?梁同康可是三港首富,在这里人面比咱们广多了,这不是还有一半货没卖掉嘛,借这机会问问他呀。”霍锦骁从罐里又拈颗青梅扔嘴里,咔嚓咔嚓地咬。
  “宴请原定三天后,你这不是伤重,所以我改期了,往后推了十天。要是你伤还不妥,就再推。”祁望解释道。
  “不用,十天肯定够。”她为了证明自个牛气将手一抬,扯着伤口又低低嚎了声。
  “别闹腾了。”祁望将她的手臂按下,“你这伤到底怎样了?”
  “没啥大碍。”霍锦骁随口道,低了头转着手臂。
  公事谈完,两个人忽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以前说不完的话像突然倒空似的,被刻意忽略的隔阂在沉默里格外清晰,人心一旦离开,就很难挽回。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了。”祁望并不擅长找话题,便起身告辞。
  “嗯,祁爷慢走。”她跟着起来,没有挽留。
  “我明天再来看你。”他又道。
  “不用了,我这伤已经无碍,你事多人忙哪经得天天往这儿跑,别……”
  “我只是想见你。”祁望脱口而出,打断她絮叨。
  霍锦骁微愕,一双澄澈的眼流露三分疑惑地望着他,将他看得狼狈。
  ————
  魏东辞醒来时,院里阳光已斜,霍锦骁抱着个小陶罐坐在榻尾怔怔吃着,时光安静。
  “有人来过?”他支起身,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失笑,本来给她准备的东西,怎都用在自己身上了?
  “嗯,祁爷来过。”她把小陶罐往他面前一送,“吃吗?挺不错。”
  魏东辞直接没收:“少吃点这个。”
  “我睡了多久?”他又问道。
  “没多久,也就一早上吧。”霍锦骁坐到他身边,歪头打量他,“怎么还这么无精打采?”
  沉沉睡了一觉,魏东辞并没觉得精神,头反倒更重了,他清咳两声,觉得嗓子沙沙作疼。
  “你没事吧?”霍锦骁听他声音不对,伸手就探他额头。
  还好,额头不烫。
  “没事,可能近日歇得不够,染了些寒,喝两帖药就好。”他也坐到榻沿,喉咙里刺疼,声音便也瓮瓮的,他将头转头咳嗽,手里已被她塞了杯水。
  “一个伤,一个病,你这是连喝药都打算陪着我?”霍锦骁打趣道,心里却疼。
  “不好吗?你不是每次都嫌药苦要我自己也尝尝,现在好了,我光明正大陪你。”魏东辞喝了两口水,用手将她往边上推了推,“你离我远点,过了病气不好。我若病了,这两天恐怕还得换人照顾你。”
  不是怕累,只怕她过了病气,又病又伤,重上加重。
  “那谁照顾你?”霍锦骁被他推开,索性跪到他背后,拎猫似的捏起他的后颈。
  魏东辞伏案太久,一转脖子“咔咔”作响,被她温热的手捏着,只得酸疼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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