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先生找的住处一定很好。我们去吧?”夏衍也期待地问道。
夏初岚现在头疼得厉害,刚才是强撑着,现在看人都有了重影。她实在不想折腾,就点了点头,抓着思安的手臂往前走。刚走了两步,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平日里养尊处优,一遇上事,这身子就是个拖累。
思安和六平都要扶她,顾行简箭步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夏初岚也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马车在何处?前面带路。”顾行简也不看她,吩咐道。
思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请跟奴婢来。”心中却有些窃喜,看来那张花笺,先生还是看见了。
夏初岚面颊通红,挣扎道:“你,你放我下来……”
顾行简目视前方,收紧手臂,只觉得怀中的人弱似无骨,茉莉的香气极盛,弄得他气息不稳。
“你别动。”
夏初岚从未被人这样抱过,为了保持平衡,手指小心地揪着他的衣襟,只觉得他身上厚重的味道近在咫尺,充斥着鼻腔,心跳如同小鹿乱撞。那些纷繁的心念,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可是她太累了,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这个怀抱很有安全感,能让她彻底卸下防备。
顾行简见她终于乖了点,不再乱动,心中稍定,平复了下呼吸。她的手抓着他的衣襟,头靠在他的怀里,是一种放松依赖的姿态,像团软软的小猫。等走到了马车前,他弯腰把她放进去,那种怀中一下空掉的感觉……竟然有些不舍。
等人都进了马车,他坐到车夫的身边。车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敌意。
顾行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成了别人眼中的登徒子,觉得有几分好笑,面上淡淡道:“沿着这条街走到底,然后左拐。”
他租下的地方是一间小四合院,在同德坊的里面,地方幽静。
同德坊这一带不算繁华,住的都是平民。因为靠近太学,每当到了考试的时节,就会有很多试子涌来临安,因此原本的住民宁愿搬到城外去,将此处租赁,能发一笔横财。当然也不是谁都能租到此处的房子,但对于顾行简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马车到了以后,夏衍先下来,然后是六平和思安。思安对顾行简说道:“姑娘睡过去了,我们不敢叫。奴婢和六平的力气都不大,还需再劳烦先生一下。”
这分明是托词,但顾行简也没说什么,上马车把夏初岚抱下来了。
就算无知如夏衍也已经看出了点什么,跟在顾行简的后面,一直冲思安眨眼睛。思安对他点了点头,姑娘那么美,就不信这个顾五先生是铁打的心。只有六平还有些顾虑,望着顾行简的背影。
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言谈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
他并不知道夏初岚对顾行简的心思,只觉得思安这样有些草率,可对方分明是在帮忙,又不好说什么。
顾行简将夏初岚抱进了主屋,前几日他命人过来彻底打扫过,一应用具都是全新的。他将人放躺在床上,自己也有些微喘,因为病还未好全的缘故。
他坐在床边,伸手搭着她的脉,又观察她的气色。脸上红晕未消,看来是皮肤太娇嫩,有些晒伤了。
夏衍他们跟着进来,把包袱放在屋中的桌子上,刚才看过,对这院子无一处不满意,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夏衍问道:“先生,姐姐要紧吗?”
“没有大碍。中暍之症,要先解暑,我回家取药,你们照看她。”顾行简说完起身,径自走出去了。
等顾行简走了,思安坐在床边照看夏初岚,六平端了水过来,忍不住问道:“那位先生跟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安一边帮夏初岚擦汗一边叹气:“姑娘在绍兴的时候就喜欢他,那时他还拒绝了姑娘。刚刚我有意试探,他对姑娘也并非全无情意。”
六平叹道:“能在临安弄到这样的住处,决计不简单啊。”
第二十七章
顾行简回到家中, 却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华顶马车。一入门就有几个小黄门分列两侧,齐齐向他行礼。堂屋里面, 站着一个穿着玄袍, 头戴垂脚幞头的人,正与南伯说话。
南伯看到顾行简, 连忙叫道:“老爷!”
屋内之人立刻迎出来, 拜道:“相爷可算是回来了,要我好等。”
此人是入内内侍省的高阶宦官, 都知董昌。他在皇帝还是康王的时候就随侍左右,当年朝廷内乱, 是他挡在皇帝的面前以命相护, 等到英国公来救驾。故而皇帝十分宠信他, 他在内宫中也可算是权势通天,除了皇帝,皇室诸人都尊称一声“阿翁”。
“都知亲来寒舍, 不知……”顾行简回礼,又咳嗽了两声。
董昌赶紧关切地问道:“相爷这病可是还没好全?眼下官家急宣您进宫呢, 赶紧换上官服跟我走吧。”
“我已无官在身。”顾行简无奈道。
董昌执了他的手腕,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您这不是说笑么?明眼人都知道官家让您暂时停官,就是为了堵住言官之口。这朝中上下, 都里都外,哪个不当您是相爷?再说了,停官不是罢官,一应品阶都在呢。别置气了。”
若只是普通的小黄门, 顾行简尚且能躲得过去,但是董昌亲自来,却是一定要把他押进宫去的,这如何都躲不过去。
顾行简叹了口气:“都知等等,我这就去换衣服。”
董昌笑道:“好嘞。”
南伯去捧了顾行简的官服来,官服为绫所制,圆领宽袖,袍长及足。一品服紫,束玉带,挂金鱼袋,戴直脚硬幞头,着乌皮靴。
等顾行简换好官服,整个人面貌一新,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他对南伯吩咐道:“等崇明回来,让他去买些姜桂附子,送到对面街的院子去。”
南伯应是,送顾行简和董昌出门,看到那辆华顶马车驶出巷子,心想相爷这是马上要官复原职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又往对面街看了一眼,莫非是前几日刚刚打扫的那处院子,有人住了?
沿着御街走到底,便到了朝天门。过了朝天门是内城,诸部司的衙署都分布在内城各处。
正对朝天门的是皇宫的北大门和宁门,通向皇宫的后苑,前朝在南边。所以朝参之时,官员都需绕道半个皇宫,由南而入。
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董昌询问外面的小黄门何事,小黄门回禀道:“前头好像是贵妃娘娘的凤驾,正在入宫门。为避免冲撞,故而停了一下。”
董昌“哦”了一声,喟叹道:“一年前小皇子夭折了以后,贵妃娘娘便郁郁寡欢。官家特准她出入宫门,到民间去散心。今日是崔府君诞辰,想必是凑热闹去了。”
顾行简垂视自己的手背,没有说话。
董昌只是下意识说了一嘴,倒是忘了个传闻。说这位贵妃娘娘在进宫以前,苦恋顾行简多年未果。眼下,他看到顾行简无动于衷的模样,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不久,马车又重新驶动。
皇宫南门叫丽正门。门为朱红色,缀以金钉,屋顶为铜瓦,镌刻龙凤天马图案,远望金光闪耀。大门之前是左右列阙,门上是重檐庑殿顶式的城楼,楼内置钟鼓。凡皇帝出入,必鸣钟击鼓。
皇城建在地势起伏多变的山坡中,无法遵循自古左右对称的格局,只能因地制宜。又因种种原因,皇宫规模远小于当年京城的皇宫,但山水之间,建筑形式丰富多变,高低错落,与自然融为一体,独具江南园林的风韵。
顾行简下了马车,就看到大红梐枑旁边站着一个着紫色官服,束金带的中年男子。
男子中正脸,相貌十分宽和,笑盈盈地走过来拜道:“相爷,下官可恭候多时了。就知道您早晚是要回来的。”
顾行简瞥了他一眼:“我离宫之时,不见给事中大人来送,回宫倒是看见你了。”
张咏尴尬地笑了声:“相爷这话就见外了。都知道您只是暂时离宫,特意来送,这不就显得悲切了么。”
顾行简目视前方,表情冷淡。
“官家还在垂拱殿等二位大人,这就跟我来吧。”董昌抬手道。
丽正门之后是南宫门,正面是大庆殿。大庆殿是举行大典,大朝会和接受朝贺之所。垂拱殿在路的西侧,以墙相隔,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和召见大臣的地方。
皇城司的亲从官立在殿外,身量高大,面貌威严。
垂拱殿内设御座屏风,地上铺着织花地毯,进门就是一座齐人高的金鼎香炉,殿中垂挂香球帷幄。
高宗坐在御座上,穿着常服,面容瘦削。他已近知天命之年,半生跌宕起伏,守着风雨飘摇的皇室终于在东南稳定了下来。他虽时常北望中原,遥想当年京城的繁华。可二十年前被金兵追着南逃,几乎被吓破了胆,谈金则色变。
他原本正出神,身边的内侍禀了一声,看到董昌将顾行简和张咏带进来,立刻正襟危坐。
二人行礼,高宗说:“两位爱卿免礼,近前来。”
顾行简又低头咳嗽了两声,高宗亲切地问道:“顾爱卿的病可是还未好?朕再宣翰林医官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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