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岚说道:“他说没有大碍,开了药让我每日调理。但我这身子,自己知道,估计不太容易怀孕。”
秦萝安抚似地拍了拍夏初岚的手:“怀孕这件事全凭天意。皇上年轻时被吓坏了身子,膝下没有子嗣,那莫贵妃不是照样怀孕生子了?”秦萝一说完就觉得这个例子不好,那个小皇子最终还是夭折了,便很快地说道,“你只是宫寒而已,好好调理就会没事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时下生孩子十分凶险,难产而亡的女子不计其数。她虽然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但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想想还是觉得很可怕。她看着秦萝的肚子说道:“姐姐生头胎的时候就不怕吗?”
秦萝笑道:“怎么不怕?当时刚知道怀孕,心情也很复杂。生产的时候也是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不过生了第一胎就好了,没事的。”
她因为怀孕,双腿有些浮肿,夏初岚便扶着她在榻上坐下来。
秦萝捶着腿说道:“我听二爷说明年你要跟五叔去兴元府办差?那地方苦寒,又是两国边界,乱得很。五叔也真是,由着你胡来。”
夏初岚没想到顾行简已经跟顾居敬说了,轻声说道:“相爷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才能回来,我不想跟他分开那么久。刚好夏家在那边的生意中断了,我也想过去探一探情况。西北那边的茶叶市场虽然不如南方发达,但因为长途跋涉过去的商家少,每年都能有不错的收入。但当地铜钱急遽减少,我们的人在那里拿不到现钱,只能暂时中止生意了。”
秦萝倒是听顾居敬说过这件事。顾家原本也有生意在兴元府一带,最近也陆续停止了。没想到跟顾行简去办的差事有关。她嫁人之前,也跟着爹和兄长四处走,嫁人之后就困在内宅里头,哪里也去不得。心中颇有几分羡慕夏初岚的自得。
顾二爷虽然宠他,但骨子里很传统。认为女人便应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不像顾行简,到底是读书人,思想开明得很。
……
顾行简站在廊下,负手看着庭院中的松柏。松柏四季常青,古木参天,夏季的时候能够挡住炎日,冬日则有些阴森之感。顾素兰看着顾行简的侧颜,瘦削冷厉的轮廓,薄薄的两片淡色的嘴唇,其实是很薄情的长相。
从前她叫人打了他养的猫,他看自己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那种阴狠的,仿佛要弄死她一样的眼神。
“之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在庄子这几个月也反省过了,以后必定谨言慎行,不会再做那些事,给你和顾家惹麻烦。五弟,看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顾素兰放缓了语气说道。
顾行简没有看她,而是捏着袖中的佛珠说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就不必摆出这副样子了。你用清风院的小倌做遮掩,私底下在清风院见旁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虽然还查不出你所见的人到底是谁,大概与我有关吧?之前你向二哥身边的人打听我这些年的积蓄藏在何处,后来又偷偷翻过我寄存在二哥那里的账本。我若不是念在一母同胞,娘年事已高,像你这样的人,早就死了。”
顾素兰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手扶着廊柱,勉强才能够站稳。她想开口辩解几句,可喉咙如同被哽住,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她的心头。
昨日那人虽然已经提醒过她,但她觉得顾行简没那么容易联想到她真正的目的。可她总是小看她这个弟弟,若没有这点本事,如何能爬到如今的位置,执掌中书大权。
顾行简终于转过头看着她,步步逼近:“你就如此恨我?帮着外人算计我还不够,连娘也算计。你可知道她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你那些招数用在她身上,不觉得连畜生都不如么?”他在袖中一直转着佛珠,才能竭力遏制住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他这个人其实很极端。小时候有个师兄欺负他,他一怒之下将那师兄的手打折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被激怒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
后来方丈罚他跪在大雄宝殿,陪着他说了三天三夜的佛经,最后还将自己用了一生的佛珠套在他的手腕上,要他学会扼制心魔。每当他要犯杀戮或者破戒的时候,便会握着这串佛珠,想起住持方丈来。
那个慈祥的老人,后来死在金兵破城的时候。他是自焚而死的。
顾素兰连连后退,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最后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顾行简握着佛珠的拳头越发收紧,弯下腰,几乎要伸出手的时候,旁边的草丛里发出很小的一个声音:“五叔……”
顾行简侧头看去,发现顾家萱猫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您和姑母怎么了?你们是在吵架吗?您……好可怕……”她从来没有看到清冷的五叔露出这么狰狞的表情,整个人都吓坏了。刚刚,他是想掐死姑母吗?
顾行简慢慢直起身子,又恢复到人前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回屋去。”他淡淡地说道。
顾家萱看了地上的顾素兰一眼:“祖母要我出来看看,你们说完话了没有……她想让姑母进去给她揉揉肩,说很久没试过姑母的手艺了……”顾家萱说话磕磕绊绊的,眼睛都不敢看顾行简。
顾素兰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娘叫我,我这就去。”
她知道刚刚有一刻,顾行简是真的想杀了她的。若顾家萱不在这里……她不敢再往下想,拉了顾家萱小跑着离开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顾素兰和顾家萱低头吃饭,顾行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与顾居敬谈论兴元府铜钱流失的事情。
顾居敬说:“眼看着普安郡王也去了那边几个月了,怎么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难怪前几日我跟朝官们喝酒,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要支持恩平郡王。扬州的贪墨案虽然雷声大雨点小,好歹是办成了,恩平郡王还是有两下子的。陆彦远和李秉成是生死之交,李秉成的妹妹嫁入郡王府之后,英国公府也会支持恩平郡王了。”
夏初岚听到英国公府的时候,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在绍兴陆彦远劫了她的马车之后,再也没来找过她。他应当是放弃了吧?如今她已经是顾行简的妻子,这点再也无法改变。可她心中还是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顾行简察觉到夏初岚的异样,夹了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夏初岚对他笑了笑,把关于陆彦远的念头全都赶走。顾行简是何等眼力之人,她稍稍表现得不对,他都能看出来。
顾居敬原以为阿弟会跟他讨论两句关于郡王的事情。但他半晌都没等到顾行简的回应,讨了个没趣,转而跟秦萝说话了。
顾行简倒不是不想跟他谈,只不过顾素兰在这里,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他虽然最后还是念着老夫人,没能下狠手杀了她,但已经知道她跟外人串通的事情,绝不可能留她在这个家中。
顾素兰自己也知道,顾行简留她一命已经算仁慈,不敢再提别的要求。
用过午膳,顾素兰扶顾老夫人回住处。老夫人招呼几个小辈也跟着一道过去,要分糕点给他们吃。人老了,就喜欢屋里孩子成群,热热闹闹的。
夏初岚陪秦萝回房,顾居敬则拉着顾行简说道:“刚刚四娘跟你说什么了?可是向你求情,要留下来?刚刚席上,我看她怪怪的,像是被吓着了。”
顾行简淡淡地说道:“她向我认错。但昨日我去过清风院,抓了那里的小倌,知道她常约人在那里见面。阿兄,先前她询问我的资产,还有翻动你的账本,都不是偶然。她在帮外人抓我的把柄。”
顾居敬愣了一下,气道:“这个女人是疯了不成!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她这么算计你,对她有什么好处?不会还是为了孟知源的事情?”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顾素兰没有读过书,更没什么见识。要她识大体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做事恐怕根本不计后果,只知道顺从自己的内心。
“她可有交代是什么人指使她做这些事?她一个妇道人家,绝对没有这样的见识。”顾居敬又问道。
“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她说不说无所谓。只是你我都得提防着她,不能再让她留在家中了,明日就将她送回庄子上。否则不仅是我有麻烦,整个顾家都会有麻烦。至于娘那边,阿兄去说吧。”
顾居敬叹了口气,点头应允了。一个顾素兰跟整个顾家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她不知轻重,不念亲情,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人,他对她也没什么念想了。
“对了,刚才在饭桌上我问你两位郡王的事,你不说也是防着她?”
“不全是。我要亲自去兴元府看看,才能做决定。”顾行简也很想知道普安郡王这几个月究竟在干什么。没有人面对皇位会无动于衷。他当真不想跟赵玖争上一争的话,当初为何要答应去兴元府办差?
他还记得普安郡王年少时性子也十分活泼,最喜欢的书是《吕氏春秋》,总会问许多关于治国的问题,推崇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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