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从来说话都不会让人抓把柄,这句话也如是,而且红腰听闻脸色也确实更白了一分。
谢衣站在另一侧,两个人对着一个红腰,无声,却犹如在博弈。
谢衣的目光落到红腰身上,第一次他希望红腰改变主意,继续留下来。
可红腰站在那里,头微微地低着,从侧面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嘴唇咬的死死的。
九王虽然说了那样的话,但他并没有真正潇洒地带着白面车夫一走了之,反而也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等着。
红腰抬起头,眼底有一圈淡淡暗影:“王爷。”
谢衣眸内动了动,慢慢淡下来。
九王和红腰相视,红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却足够清晰缓慢:“请王爷允许奴婢跟在您身边。”
九王看着少女已近苍白的脸,似乎笑了笑:“你想好了吗,我这里,可没有你公子那般的自由。”
跟着他是什么样的生活,不用多做解释红腰就能明白。
他不提谢衣还好,一提,红腰几乎克制不住勇气往谢衣那里去望。但她不敢,她知道此时只要看谢衣一眼,她就没有勇气了。
红腰咬牙走近九王,低头说道:“奴婢想好了,请王爷既往不咎,让奴婢继续跟着您。”
一番话说的比什么时候都要费劲,她整个人几乎是僵立在九王的面前。
九王慢慢摊开了自己的手,递到红腰眼前。
在曾经的相处中,他曾三次对红腰伸出过手,这个动作代表什么,不必多说。
红腰看着自己面前,骨节分明男子的手,微白中透着一种瘦长,像是一节一节竹节,修长而有力道。
红腰发现这要比想象中艰难。
她依稀还记得第一次握上这只手的时候,她是有种沉淀感的,不算是安定,但有一种天下清明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的感觉,以及为何会有,但是她真的不曾对这只手有过哪怕一丝一毫恐慌感。
但现在她却有类似的感觉,这只手握上好像会让她心跳产生失衡。
但九王也很谦谦有礼,他的手这样伸着,也没有嫌弃手酸催促红腰。
红腰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这么耗下去,既然决定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其实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后悔了,只是面对这一切,她无法不犹豫和动摇。
她一咬牙,便握住了那只手,九王几乎立刻回握,然后露出悠悠一笑:“欢迎回来,红腰。”
红腰觉得自己的整条手臂都僵了,九王的话更好像最后一针软刀子。
谢衣道:“君公子既然要赶路,不如用了茶点再走,毕竟山里没有果腹的东西,到时候想找也不容易。”
九王来到乌巷山这么些日子,谢衣说的第一句代表主人身份的话。
九王松了手,下一刻就笑若清云:“那就太周到了,多谢家主款待。”
但红腰吃不下去,岂止吃不下去,她一点胃口都不再有。
和她一样的还有白面车夫,白面车夫应该不是胃口不好,整个院子里对着吃饭的只有九王和谢衣两个人。
红腰都被后赶来的揽月牵着手,带着她回了谢衣的院子。
揽月皱着眉,脸上有愠怒之色:“公子为了你做那么多,你倒好,现在说走就走?”
在宅子里,揽月和玉烟都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这点从她们对待红腰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但今天揽月显然被触怒了。
红腰什么也没有解释,她觉得揽月现在说她什么都是正确的。
揽月看着她:“红儿,我问你,你心里可有一点舍不得我们的?”
红腰根本听不下去,她得努力克制才能不跟揽月对上。
可揽月却更怒气:“我看你根本把公子说的话都忘了,你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乌巷山的人,心里以为对不起我们,还是以为我们不愿意收留你,遇到来接你走的人你就要走,你有没有想过,进了我们乌衣门第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没有一个人主动离开过!”
红腰越听越难受,有心想叫揽月不要说了,可又哪里说得出口。
她小心翼翼拿自己当外人,不敢破坏乌巷山的宁静,这些都被揽月骂出来,可是不是这样的,她真的已经把这里当做了归属,或许曾经有过揽月说的这些顾虑,可那也早就在和谢衣的相处中消散无形了。
揽月看不管说什么红腰都不吱声,气的甩了手:“我真是看错你,辜负公子一片心!”
揽月好像不愿意多待,直接从院子里跑走了。
直到谢衣回来,将一直呆站着的红腰带进了房间,拉着她的手,按向一旁的油灯,声音轻轻:“还记得我教你的手势吗?”
红腰呆滞的目光找回了一点焦距,看着油灯和自己按在上面的手,才有些诧异地恢复了一点神气。
谢衣声音比以往更轻柔些:“打开山门吧。”
红腰要离开,就由她自己亲自打开山门,这是只有谢衣和她知道的方法,或许这个方法,是让红腰知道有归属的方式。
红腰眼睛动了动,那熟悉的油灯,还有谢衣握在腕间指点的手,她忽然入迷一样,就用特殊的手势转动了一下那油灯。
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哨音,长到从山门口传达到这间屋子红腰和谢衣的耳朵。
山门打开了。
谢衣轻轻地说道:“红儿,你该走了。”
红腰感到自己还在梦里,耳边还充斥着揽月以及玉烟还有宅中更多人的骂声,她沉浸在觉得自己忘恩负义的窠臼中,久久不愿回过神来。
谢衣轻叹,只好又拉着她的手,把她领到了门外站着。
然后他关上了门,徐徐地看着她的脸消失在门外。
山海犹记,不抵心间。
那一瞬红腰从梦境里跌回现实,整张脸都被泪铺满。她直接跪在潮湿的台阶上,一个头磕下去:“奴婢……拜别公子。”
屋内,谢衣没有回应。
红腰的眼前都是迷蒙,她的头磕在台阶上好几下,直到觉得自己就要这么磕的晕倒在门前的时候,她隐隐想起看过的一篇词,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一个手臂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是白面车夫那张冷冷的脸。
“你不要耽误了王爷的时辰。”话音冷冷落,不带任何感情地把红腰带离了这片院落。
红腰看着缩小成一个点的熟悉院落,好像都懵了。
山门大开,这次没有漫山的守卫拦截,白面车夫直接把她推入了马车,她抬头,看见九王坐在软榻上淡冷含笑的脸。
就在马车晃了一下,白面车夫即将扬鞭纵马的时候,忽然一声铮然,琴音从宅子里响起。
赫然是《山河赋》。
九王眯了眯眼,这山河赋的曲调弹奏的不比他差分毫,甚至还有一丝他没有的气势,奏在整片山野上,竟然有铁架争鸣的错觉。
红腰就更愣了,耳边听着这琴音,仿佛是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
为什么要听山河赋。
因为奴婢梦中曾出现过这曲子。
原来山河赋,谢衣也会弹,而且弹得这么娴熟。九王慢慢眯起的眼中有幽光闪过,马车外的白面车夫好像也愣了愣,直到半晌过后,车厢里才感觉到马车在慢慢移动,开始了朝山下的行途。
正文 索引章 障眼法
九王他们刚驶出青川城,青川城是个满目焦黑的城,被一把火付之一炬。他们忍受了城里三天无声的死寂,没有活人的阴冷,好不容易才离开另一端的城门。
一伙儿衣衫褴褛的行商在对面,说是行商,因为他们的标牌上都挂着行商的标记,但是每个人的打扮都死气沉沉,好像没有了半点商人的样子。
白面车夫看到那群行商们,中间抬了一口棺材。
几个人就好像无声的送葬队伍,在四个角抬着棺材,一步一步朝前走。
那棺材的样子也是很破旧,主要体现在木材的材质,拐角处有许多都是被虫子蛀空了。但几个人抬棺材的脸色,都是面黄肌瘦,甚至没有喜怒哀乐在脸上。
白面车夫架出长刀拦住了他们的路,那伙人停了脚,但脸上面对着刀锋,居然一点害怕都没有,还是那种麻木不仁的表情。
白面车夫都忍不住眸内闪过冷光:“你们是去哪儿的,送殡吗?”
要是送殡,这伙人也没穿丧服,更没有哀乐,不知道这死气沉沉的一行人挂着行商的标识,要做什么。
为头的那人抬着麻木的脸色,说道:“我们是卖棺材的。”
卖棺材的?白面车夫目光从那破旧的棺材上面掠过,幽冷道:“人死讲究体面,你们这棺材,卖给谁?”
一口破的棺材,就是穷人也不会买,入土为安,如果入土以后的棺材都不能遮风避雨,这要怎么办?大多数人就算活着时候贫苦,总希望自己死后安生,不管有没有来世都不应该躺在这样一口破旧棺材中。
而那些商人居然裂开嘴,却也不是在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凄苦表情:“我们没有多余的材料做棺材了,就这一口,还有三家等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