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腰握着水壶给他斟茶,姬公子忽然转头闻了闻,“你说你是谁?”
这一声问的奇特又突兀,红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
还好谢衣慢慢看过来:“怎么了?”
姬公子好像回了神,笑一笑道:“没什么,可惜我眼睛看不见,不然也该看看谢公子身旁的婢女,是何等妙人。”
谢衣目光示意红腰先退下,红腰点头,先把水壶放下,才提着裙子慢慢沿着台阶退下去。
姬公子的面上似乎有些不安定,最主要是他心里不安定,他的手指在桌上无章法地乱动,等半天等不来谢衣的主动说话。
姬公子问道:“谢公子就不打算与在下说话吗?”
谢衣不动声色:“在下不擅长闲谈。”
这话似乎让姬公子怒极反笑了:“闲谈?看来在下千里奔波来此,在谢公子眼里并不为所动。”
谢衣看向他,眼盲之人其余感官敏锐,就好像你在黑暗中也能察觉有人在偷窥你。
姬公子冷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在哪里了,因为主次颠倒,贵贱不分。他立刻扣紧了自己的指骨,想到谢衣是名门正统血脉,而他刚才的话跟态度带了之前习惯性的高高在上。
但姬公子的笑容很快就重新出现在脸上:“也是,谢公子本来就不该为乌衣门第外的事情所动。”
就算是天都塌了,只要这一方院子还在,跟谢衣又有什么关系。
正文 131章 出手够狠
谢衣让揽月去服侍新来的姬公子,揽月对宅中上下早就见微知著,远比一般婢女有城府得多。
她利用早上送茶点的时机,见到了谢衣,谢衣问她在兰山苑的情况。
揽月面上露出老成:“奴婢去第一天,他就借口试探奴婢的身手,还说不愧是公子身边出来的人。”
对红腰他也说过类似的话,连一个婢女的身手都要试探,要么是缺乏安全感,要么就是喜怒无常和多疑。
谢衣道:“明白了,你不要去触怒他。”
揽月早看出来了这位“新客”十分不解人情,自是心里有数,就离开了谢衣。
红腰看向谢衣:“公子,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谢衣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因为红腰观察力强,所以她问的问题通常不多,难得有勾起她好奇心的地方。
红腰看谢衣看过来,立刻反应道:“若是不便,公子可以不用告诉奴婢。”
谢衣随即笑了笑:“这个人的身份,说出来多少会引起波折,所以在院子里,就称呼他姬公子为好。”
红腰了然,却看向墙角:“公子那里,是不是原先有一把伞。”
是有一把白底梅花的伞,但已经被谢衣收了起来,在红腰正式搬进院子以前。
但在那之前,红腰出入过几次谢衣书房,脑子里就记住了这把伞。
——
揽月在回到姬公子住的兰山园,打开房门,迎面就一只滚烫的茶壶抛了过来。揽月迅速从衣袖里拿出巾子,裹住那滚烫的烙铁,接着直接甩到了地上。
姬公子眯着本就看不见的眼:“出手够狠,不留余地。”
揽月也收回了巾子,面无表情说道:“多谢姬公子夸赞。”
姬公子说道:“你们宅中所有人是不是都如此,人犯我者,什么下场都不奇怪。”
简单来讲,所谓的与世无争,就是要有自保能力。
揽月走进来:“姬公子如果想了解别的,最好还是询问我们公子本人。”
姬公子笑若浮云:“在递出委托前,最重要的当然是清楚对手的实力。”
揽月凝神看过来,似乎在惊诧。
姬公子从衣袖里缓慢拿出一个卷轴,声音幽幽:“我要委托你们一件事。”
揽月一看那卷轴,就有些吃惊,特别是对他口中说的委托,但她一时没有接话。
姬公子哂笑了一下:“有了委托,你们公子不会不接吧?”
揽月才从惊怔中回过了神,却依然是谨慎地说道:“委托的事需要与公子商议。”
她们并没有单独接委托的权力,甚至接下了委托之后执行的都不是她们。
姬公子掂量了一番手里卷轴,说道:“自然要见你们公子,你替我去安排。”
揽月看着他良久,终于觉得这事还是审慎些好,连公子在宅中都对此人采用放逐的态度,足见一斑。
听到姬公子要委托任务,而且是揽月借由红腰的口转告谢衣,红腰问:“公子,这个人已经瞎了,他要委托我们的事,只怕多半不好处理。”
一个瞎子,却手段超凡进了乌巷山,藏身半个月引起主人的注意。要说是为了过好日子,他已经成功了。
这天下,相信不会有比乌巷山更太平的地方了。
特别是身残志坚的人,意识要比常人更深重,这个时候说是执念也不为过,姬公子这时候带来的委托,肯定不是小鸡啄米那种难度。
谢衣对着空的油灯顿了一会儿,良久说道:“二十多天以前我派人去陈国境内的东坞山取一味良药千机草,因为陈国境内现在一片混乱,从他们的国君莫名失踪了以后,有半数地方都成了荒山,而此刻在我们宅院内的这位姬公子——正是陈国的这位君王。”
东坞山来回需要数月时间。那个时候想来陈国已经被晋王率领的大军攻占大部分了,陈国,是救不回来了。
此刻依然顶着“陈王”头衔的姬无双,也不想救他的国了。
红腰沉浸在惊憾中,陈国之君?任她再有想象力,也不可能想象到,出现在此的那人会是一国之君。若非说此话给她听的是谢衣,红腰几乎不会去相信。
而一个国家的君主,为什么会眼盲,为什么会狼狈至此来到乌巷山,要委托他们这座山里的人干什么?光是这个人好像就成了秘密。红腰的记忆中,没有谢衣这所宅院的具体地点,但陈国到这里,定然是路远迢迢,路途险阻。
谢衣目光淡淡就像透明:“红儿,你说他这一路到来,有多少人为他而死。”
红腰回答不出,她甚至觉得一丝寒凉蜿蜒在胸口。
傍晚的时候,谢衣带着红腰去见姬无双,姬无双一看见他就摊开了掌心卷轴,似笑非笑看着谢衣。
谢衣的目光落到姬无双脸上:“姬公子,门第中每年接收的委托是有限制的,你这份委托,我们接不了。”
是超限了也罢,是不符合规矩也罢,姬无双这个委托既然不合时宜,来的也不合道理,谢衣拒接一样有情有理。
姬无双眼盲,可身上的寒气就好像是浸在冰湖里,这张如玉温笑的脸一点也让人感不到亲切。
“我觉得谢衣公子是有私心,私心不想接我的委托。”
谢衣在他面前拢袖,说道:“姬公子说的也没错,私心本就是这个世上人人皆有的东西。”
姬无双问道:“你连我的委托是什么都不去看一看?”
谢衣的回答也简单:“不必看。”
就好像你不用看也知道四季如常,本性不移。
姬无双的笑渐深:“可是你不能拒绝我,谢衣。”
他忽然伸出手,并起两指闪电般地向谢衣袭去,红腰几乎条件反射地吹出了竹叶刺,她对这个人有种天生的敌对,刚才就把竹叶刺握在了手里,面前的人一有异动她就也立刻动了。
竹叶刺里是麻药,红腰的准头直接击中了姬无双的手背,姬无双顿觉一麻,手到半路就落了下来。
红腰往前一步,神经警惕地绷起。
姬无双却在反应过来中招的时候,再次低低地一笑:“果然瞎了就废了。”
他居然想通过偷袭达成目的,似乎是在他的感觉里,谢衣站立的位置已经足够近,只要一击制敌就可以胁迫。
谢衣依然保持那个拢袖的动作,看着姬无双:“你看,这就是委托不能达成的理由,能让你用命相拼,这个委托就得用更沉重的代价来换。”
即是说姬无双不是一个善始善终的人,他自己付出了多少,相应的他要得到的便会让别人更凄惨。
乌巷山里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你一开始就来错地方。”谢衣说。
姬无双含着模糊不清的笑声:“我没有来错,谢衣,你闻不到吗,血的味道,就在你身边。”
谢衣垂下眼眸,终于放弃了说服他。他看向旁边红腰,红腰会意,也不留恋地跟随谢衣离开。
可是姬无双却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嘴角勾起笑待听不见脚步声,他刚才说的是真的,不是什么暗喻,而是纯粹字面上的表示,谢衣的“身边”,就是鲜血的味道。
红腰走在谢衣的身边,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谢衣,那个姬公子是一个君王,但是公子面对他时候,好像一点也不介意。
“你刚才的反应很不错。”谢衣忽然回头,对红腰一笑。
红腰怔了怔,不由轻轻垂头:“奴婢没有想到他会偷袭公子。”
没有想到还有那样机敏的反应,果然是有天赋在里面的。
谢衣慢慢勾唇,想不到姬无双眼睛看不见,感觉却是真的敏锐。两次见红腰,他就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