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玉麒走过来,对白慕熙暗中点头,他微微挑起薄唇,长姿而起。
柳行素被两人架着从后.庭走到前院,花树堆雪,月光晒下昏暗的光影,小春刚好从干柴火上爬起身,正要找人询问宴会进行到了哪一步,他们家大人什么时候能出来,就见两人架着一个青衫文士出来,那人似乎喝得烂醉如泥,头扎在底下,只看到一个被拖拽的背影。
急着寻柳行素消息的小春好容易见到一个来巡视的家丁,他忙凑上去问:“这位爷,敢问这晚宴……”
家丁见多识广,今日来问各位大人消息的下人也有了四五个了,他统一回答:“正在用膳。”
“哦。”小春于是继续爬回外边的干草上等着人。
方才那被拖出来的青衫文士,已经被送上了车,月光黯淡,只看到朦胧的一个背影,甚是瘦削,宛如幼树般弱质纤纤的。
小春没多想,倒在干草上继续睡,身旁的马儿吃饱了,打了两个响鼻。
暮春的夜里微凉,飘摇的两只红灯笼在太师府的门口燃着,光泽如火似霞,也不知里边怎么了,放出了一簇簇升上天幕的烟火,小春正迷迷糊糊来了点睡意,便被那烟火炸醒了。
只见斑斓的五色绚烂多彩地攒入晦暗的天空,明月的光芒被完全盖住,只剩下噼里啪啦的一顿狂轰乱炸的声音,那焰火也只有美丽的一瞬。
很快便散开,杳无踪迹。
贺兰山没有这样的繁华,自然也没有这么美丽的烟火,小春看得不忍挪眼。
白慕熙脚步生风地走下石阶,在马车面前时,已托了最外的那件羽纱,银白的犹若月光一般,在纷繁的焰火映照下变得斑斓华丽,他的手指在马车上顿了一下,然后勾唇,举步迈入车中。
柳行素没能醒酒,逼仄的马车空间更让她呼吸不畅,脸色酡红,被那放烟火的声音这么一闹腾,更是浑身难受,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他上车时,便见到这样一个全身戒备的柳行素,她这副姿态几乎完全出自于自我保护的本能,白慕熙微微一叹,坐了过去,海棠红的绣双鹤叼花的锦被她踢在脚下,滑落了半截身子,迷离着眼眸看着他。
“柳大人?”
他试探地伸出手指要探她的反应,指尖才碰到她的头发,柳行素忽然往后猛地蹦了一下,后脑勺撞上了车,痛得她“嘶”一声,马车帘被风卷开,一缕银白的月华涌入车内,她半睁着醺然的眼眸,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觉得他俊美冷僻,犹如一个悲悯而漠然地凝视众生的谪仙。
柳行素忽然哈哈一笑,手指着他的鼻子道:“神仙!”
神仙?
白慕熙微微失笑,没想到她醉了的时候,会是这副模样。
他展开折扇,在她头顶摇了摇,一缕微弱的风贯入凌乱的发梢,柳行素脸颊绯红,傻笑着盯着他,“神仙,神仙……”
太子殿下只想等她稍微清醒些了再说话,没想到她酒量这么浅,醉了还说胡话。
他长叹了一声,对外边的车夫道:“将车赶慢些。”
“诺。”
外边传来一声应答。
跟着,这辆马车在月光底下,在长街上缓慢地驶了出去。
小春正凝望着这盛亮的焰火,浑然没留意到谁被扔上了马车,太子殿下出来的时候,他多看了两眼,对方衣着华贵,是上京顶尖的贵人,他便缩了缩脖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偏过头没有留意了。
此时车走了,他才徐徐地将柳行素想了起来,这场焰火放完了,兴许寿宴便结束了。
他再等等。
交代完后,白慕熙回头来,正想办法应付这个喝醉了的醉鬼,没想到对方忽然纵身一扑,猝起不意,兔起鹘落,天旋地转之后,白慕熙的头磕上了马车,才惊讶地发觉自己竟她压在了身下,她的脸红得要滴血,那张清秀的脸犹如抹了最浓最艳美的胭脂,比女子还要秀气娇媚,可是——
再怎么秀气,再怎么千娇百媚,这个探花郎都是个男人。
白慕熙要推他,刚扔了手里的折扇,没料到这个柳探花忽然俯下身体,笑着喃喃自语:“神仙都能解救苍生吗?”
刹那见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仿佛看到了她眼底深埋的那一点晶莹。
他下意识地回答:“能。”
得到了答案,柳行素忽然笑着,趴下来,整个人伏在他的身上,双腿用力地在他的腿间蹭了蹭,白慕熙只觉得一股重压下,微茫的邪火在一寸寸窜起,他咬了咬牙。即便他没娶过太子妃,这么多年守身如玉,但他也自信自己绝不可能是个断袖。
胸口的男人突然仰起她秀气小巧的脖颈,冲他咧嘴,“那你救救我好不好?”
他如何能救她?怎么救?
太子殿下修长如墨的眉峰蹙起,她又低下了头,在他胸口嘟囔着什么,白慕熙不惯有人亲近,即便他有心想亲近柳行素,可也不是这种程度,这马车太小了,他们两个人叠在一起竟仍显得逼仄,白慕熙无奈地要推她坐起来。
堂堂太子,颜面何存。
但他的手才刚搭上她的肩膀,却忽然间感受到一阵轻颤,胸口的淡紫色的衣襟,平滑细腻的缎面,钻入了缕缕扩散开来的温热。
他的手指一僵。
紧跟着,那压抑的抽噎声初露端倪,他眉心一紧,忽然听到她抽气的声音,“真痛,你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脆弱的柳柳和一脸懵逼的木樨。
剧透剧透,木樨身上的烧伤不是柳柳放火烧的……
☆、第10章 何处不可怜
白慕熙又握住了被扔到手边的折扇,扇柄的玉骨不轻不重敲在了柳行素的额头。
她吃痛地一下捂住头,对方淡漠地冷笑,“你轻薄亵渎神明,还敢求孤救你?”
她的脸颊支起一朵茫然的神色,无措地撑开了手。
躲躲闪闪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那双到处乱蹭的腿终于爬下去了,白慕熙松了一口气,心想扇子毕竟好用。
马车在街市上缓慢地行进,车轮轧住了白日里人扔的一块木榫头,马车颠簸地一晃,柳行素随着马车的一晃又伏了下来,太子殿下被结实地压住了,她的额头就磕在自己的下颌,痛得他眉心一紧,沉声低吼,“柳行素!下去!”
赶车的车夫听到这话,不由疑惑地将身子后仰,耐心地问询:“殿下,发生何事了?”
“闭嘴。”
“诺。”
车夫于是不敢再答话。
“柳行素。”他推了推探花郎的胳膊,对方迷蒙着双眸,方才被水沾湿过,修长的黑色睫羽犹自粘了几粒晶莹的碎珠,宛如冰棱霰雪,衬着那双秀雅精致的眼格外清丽如画。
她看着他,盯了好长一会儿,才趴下来一动不动地装死,“原来是殿下。”
说罢,那双手又往他的胳膊蹭了蹭,脸颊埋到他的脖颈处,细细的呼吸犹如一只猫儿温驯地吐纳,白慕熙嫌恶地盖住她的额头,不想让她蹭过来,可对方却趁他抬起手时,倔强地野蛮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白慕熙呼吸艰难,低吼:“给孤下去。”
猛然趴过来的柳大人揉了揉耳朵,蹙着男子式的墨眉嘟囔:“我暖暖身子,凶什么,又不是没有过……”
“孤什么时候和你……”太子殿下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要推,可无奈身上犹如缠了一根根茎硕大的藤蔓,越挣扎便越紧,他的侍从和暗卫都跟着,他不可能做出太激烈的推拒和挣扎,但由人轻薄,他还是咬牙切齿地想杀人灭口。
她闭着眼睛贪婪地嗅着他衣间的木樨清香,呼吸放大了少许。
白慕熙伸出手,倒拿着扇子要敲她的额头,目光正好落在她那一截没有画好的眉尾,也许是见不得这种邋遢的半成品,他半是嫌弃半是无奈地伸手替他揉了一下,将那多出来的一笔横黛抹去了。
随着那抹眉黛被擦去,白慕熙才发觉,原来她本身已经没有眉毛了,为了描这个眉将原本的都剃了。
女子行径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白慕熙忍不住颤了一下,这一次没有留情面,手掐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掀翻了。
柳行素一头撞在马车上,又是一声呼痛,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仔细地开始凝视他。
白慕熙被看得不自在,外边的马车忽然停了,车夫探头探脑地说道:“殿下,到了柳府了。”
他烦躁地挥扇,“再走一圈。”
“怎么走?”车夫愕然。
白慕熙沉声道:“绕着东城南城走。”
“诺。”
殿下声音不稳,车中方才激烈地摇晃了一下,想必殿下和柳大人发生了什么很愉快的或者很不愉快的事。
马车再度走动起来,晚风习习,烟霭堆入山间,整座城池都显得寂静下来,当然不是上京城夜里灯火黯淡,而是从太师府这一路走来,全是僻静的小街深巷,出入的人不多。
帘子被掀开在微风里荡漾,柳行素揉着胀痛的额角,忽然平静了下来,“殿下,我再不喝你的酒了。”
看来神志是要开始恢复了。
他的手指伸了过来。
柳行素微微愕然,随机蹙眉歪过身子,但他的食指没有追过来,只是打起了她身后那道窗口翠绿如翡的小帘,挂在了帘钩上,晚烟和清风里徐徐飘来令人清醒的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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