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半死,再送到庄子里去,永不脱离奴籍,这是堪比死亡还可怕的惩罚……
惩罚来的又快又狠,厉妈妈大惊,跪在地上大喊:“求老太君开恩!”她忙又去拉常氏的裙角:“夫人,您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常氏如今自身难保,哪儿还救的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得力大将,堪称左臂右膀的人被架了出去,永远也回不来了。她跪在老太君脚下,抬起了头,看见那个站在老太君身旁的少女,她是那样美丽,耀眼,笑容浅浅的淡淡的,眼神轻柔地落了下来,明明一句话也未与她交流过,却无处不是她。
“大夫人,我命你在家思过,好好照顾薇丫头,府里的事宜你暂且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下午会有人过来取对牌,你交出来,明日便不用再去议事厅了。”老太君冷冷说完,站了起来,郑妈妈,夏妈妈跟在后面,看也没看失魂落魄的常氏,所有人人都走了。
这是老太君第二次撤下常氏的主母身份,一年内发生了两次。
这不是好兆头,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好兆头,常氏惶惶然,看着人离开。
杜月芷借口要送迷迭,没有与老太君一同回去,落在后面。她甚至还没走出院门,常氏站在廊下,冷冷叫住她:“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杜月芷看着常氏,眼眸清冷,摇了摇头。
“杜月芷,你居心叵测,回杜府不过是为了折磨这里的人。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常氏还没说完,只听门吱呀一声,杜月薇被人扶着,虚弱的从侧门进来。
杜月薇生了重病,脸消瘦了许多,苍白的很,没有一丝血色。她被小丫鬟搀扶着,仿佛一缕幽魂飘了进来,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又看向孤零零站在廊下的常氏,似有不解:“母亲,老太君呢?我听说老太君来瞧我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所以自己下来了。”
常氏喉头发紧,心中一阵心疼,朝自己的女儿快步走了过去:“薇儿,你听我说,老太君已经走了……”
“走了?”杜月薇重复了一句,不敢相信地摇头,紧接着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好像在寻求解释:“母亲,您别骗我了,老太君还没看到我,怎么会走呢?”
杜月薇见母亲不语,心头突突跳得很快,她四处寻找老太君,这才看到杜月芷。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人后,本来苍白的脸色升起愤怒的血色:“你怎么在这里?谁叫你来的!”
她的质问在杜月芷听来,甚是可笑。她怎么在这里,她一点也不想在这里。
可是,事到如今,谁又能有回头的路?
杜月芷心如止水,回答常氏刚才的话:“大夫人,你错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真正想看到的,比现在还要多。”
她复又抬头,眸光四溢:“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杜月芷一把推开门,风呼啸而来,吹得她发丝缭乱,衣衫单薄。剑萤扶着昏昏沉沉的迷迭,看着杜月芷走在前面,背影孤独而清冷。她不知道为什么三姑娘有那么多人环绕,还是会这般倔强,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要去走一条注定艰辛的路。
白云苍狗,兜兜转转,三姑娘好像从虚空中来,又终将回到虚空中去。
正想着,忽觉手臂一轻,只见杜月芷转过身来,扶住了迷迭另一边,侧过头,对剑萤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第92章 风骨
眨眼一个月过去, 已是初冬,杜月芷坐在暖阁中, 身旁站着几个穿红绫袄, 青缎掐牙坎肩的一等丫鬟,拿巾帕的拿巾帕, 研墨的研墨, 执香扇的执香扇, 动作不大,皆凝神注目看着杜月芷写字儿。
“二爷与老太君好好说着话儿, 突然说要考三姑娘, 先写一幅字, 再细细讲解其中的意思。按理说姑娘也没偷懒,每日进学都提前到, 生怕晚了呢, 怎么二爷就想起来要考她呢?”
“考功课还需要理由么?幸好三姑娘练过,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这倒是真的。杜月芷虽然算不上博览群书,但她日日读书, 夜夜写字,丝毫不敢放下基本功, 遇到这样的小试, 信手拈来。与对她不闻不问的杜璋不同,杜羲非常关心她的学业,时不时会考她。杜月芷也曾一度迷惑,为何二叔如此地在意她。从送她锦绣九连环开始, 到后来为了白狸绢百寿图而毅然帮她,杜月芷很感激二叔。大抵这世上的情感都是这样,某处缺失,便从某处补缺,所以她后来也就不十分在乎父亲,反而对二叔有了父女之情。
杜月芷穿着月白绣花杨妃袄,浅金四合如意绦,秀发编成小辫垂于双肩,头上戴着花冠,插着几枚素雅的小桃花钗,清秀可人,手里拿了一只小笔,润了润墨,在纸上写下“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两行字。
一气呵成,她的字,因为习得是郑勉体,与女儿家的柔媚融合,别有一番风骨。丫鬟们看了,只觉得字字傲立,却又非常温润,顺眼且舒服。杜月芷写完,忙巴巴拿了,吹干净,送到外面二爷跟前。
杜月芷一阵好笑,老太君房里的丫鬟向来比一般人大胆,与她熟了的,都是这么办的。她跟在后面,别人已经在看那幅字了。杜月镜赞叹,向父亲极力推荐。杜羲按住女儿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再则认真看了两遍,让杜月芷解释其意。
“这句话,是说博览群书,广见博闻,而后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将所见所闻积累下来,经过长时间的沉淀,方能得心应手为我所用。只听人一言,便可想到背后所蕴含的千万种道理,不应简单视之。就像二叔在大理寺审案,沉淀的见闻又杂又多,遇到难缠的案件,自然会从这些见闻里取出有用的部分,审案时便可以小窥大,厚积薄发,作出正确的判决。”
杜月芷说完,看大家一言不发都看着自己,便迟疑着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不,你说得很对。”杜羲微笑起来:“你如今学得越发好了。”
杜月镜羡慕道:“三妹妹,怎么我觉得你并不是晚学了几年,而是早学了几年,同样的话,我就说不出来。”
杜羲摸了摸女儿的头:“君子量才,学有所不同。镜儿不必对自己太严苛,实是你三妹妹天赋秉异,你要是想学到她那个程度,恐怕早起便是第一道难以跨过的障碍。”
杜月芷正在喝茶,噗的一声喷出来,抱琴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衣服,自己也乐得花枝乱颤。
“父亲!”杜月镜羞得钻进了杜羲的怀里,干嘛揭人家的短!杜羲笑着抱住女儿,点了点她的小鼻头。
老太君亦很满意:“芷丫头进学果然是对的,听听她的话,明理得道,该是把书吃得透透的,又能举出适当的例子,好,很好。灵珠,把我昨日吃得那个奶子,倒一碗给芷丫头吃。”奶子便是牛奶,杜月芷别的不爱,对这个倒是很喜欢,是被九殿下养刁了嘴,只爱从南山牧场里送来的牛奶。每月府里的份例有限,杜月芷房里的早就完了,也就老太君这里常备着。
灵珠倒了来,老太君见杜月芷吃得香甜,便让灵珠准备一壶,让杜月芷带了家去吃。
杜月芷道:“还要去看帐。”让抱琴把奶子先送回去,自己跟二叔说完话,则往议事厅走去。
老太君撤下常氏的主母身份,令常氏在家思过,自己亲自操心起府里的事来。她虽年老却并不庸沉,又见杜月芷对理帐很有一套,便有意让她学着看账本。最初只是浅显的账本,杜月芷很快理清,指出不足藏疑之处,后来便开始看粮食,店铺的账本了。这一个月来,杜月芷明里暗里已经大致摸清府中的银钱进出,只在心里盘算,如何能让老太君拨出几分让她来管。
她不会操/之过急,急则有损,慢慢来。
常氏因为一个迷迭折损得这么厉害,迷迭却因为常氏而苦尽甘来。
杜怀胤听说后,便向老太君禀告,给迷迭配丫鬟,这意思便是开脸了,只不过等着少夫人进来,再给名分。为了这件事,老太君也有意弥补杜怀胤,那迷迭往日基本看不到她的身影,突然冒出来,并不矫揉造作,却也有了几分可疼的品质。
“你房里的剑萤倒是个很懂事的丫鬟,经验丰富,让她伺候迷迭……”
“剑萤不行。”杜怀胤断然拒绝。
老太君看了一眼杜怀胤,夏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太君怎么让剑萤去伺候迷迭,少爷屋里只有剑萤最合少爷的脾气,伺候的得心应手,调开了她,其他丫鬟毛手毛脚的,怕两方都伺候不好。”
“是我糊涂了。不过胤哥儿是有了品级的人,原也不该问他这些事,罢了,就都交给管事的去办。”
“谢老太君。”
杜怀胤在殿堂接受皇帝召见后,封了从四品太子亲勋卫中郎将,拥有两支属于自己的精兵卫,虽与父亲的赫赫战功不可同日而语,但以他如今的作为,在同龄之人中,已是少有的掌握实权的世家公子。
如今剑萤回来伺候了,两人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抬了迷迭,剑萤也没说什么,只是晚上到了时候便回到自己房间,杜怀胤夜寝的事便是迷迭带着两个丫鬟伺候。迷迭很高兴,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养伤,偶尔会撒娇让杜怀胤帮忙擦药。她天真无知,杜怀胤也不是铁石心肠,便会有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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