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一个身负诰命的太夫人给一个风尘女子立衣冠冢,虽然律法没有明确禁止,因为之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而任何一个贵夫人都晓得为了自己的名望地位会尽力回避此事的,所以律法有了疏漏,但这种事其实是约定俗成的,不必刻意规范,偏偏她狐兰猗冒天下之大不韪。
兰猗既然敢做,就早已想好了理由,道:“皇上圣明,那卫沉鱼好歹也与我同在一个屋檐下过,人死为大,即便她是风尘女子,也应该入土为安,且只是衣冠冢,再说,那墓碑上刻着立衣冠冢的乃公输拓,而非我狐兰猗。”
也对,公输拓已经是罪人,他给个妓女,且还是自己曾经的妾侍立衣冠冢就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公输拓人在大牢呢,宇文佑道:“是你打着公输拓的名义给卫沉鱼立的衣冠冢,怎么,你对公输拓仍旧怀有旧情?”
兰猗莞尔一笑:“我若是对他有情,怎会主动与之和离,之所以替他给卫沉鱼立衣冠冢,是他的那些家人都在我身边,当初我肯收留下公输家人,是觉着自己毕竟做过公输家的媳妇,而今公输若犯罪身入牢狱,他的妾侍死了,我如果不替他给卫沉鱼立衣冠冢,他的家人也会的,同我出面给卫沉鱼立衣冠冢没什么不同。”
她洋洋洒洒一大篇,宇文佑冷哼一声:“伶牙俐齿,朕是说不过你的,不过朕宣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兰猗躬身:“皇上吩咐。”
宇文佑左右看看,张贵玉便退了下去。
这时宇文佑才道:“朕听说你同张纯年有往来。”
他还是知道了,这,就是兰猗见张纯年那次为何会精心打扮,兰猗是拼着落个不洁的名声,也不想给别人怀疑其他,于是故意娇羞道:“我只是欣赏张大人而已,吃吃酒喝喝茶,并无其他。”
宇文佑突然怒了:“你倒是敢做其他!”
兰猗没成想他反应如此大,给他的吼唬的愣愣看过去。
宇文佑接着道:“你是燕王之母,他是大理寺卿,你们两个都该注意自己的名声才对,朕可是听说那张夫人已经闹到大理寺了,说不定哪天人家来找朕告御状呢,你此后再不可同张纯年来往。”
张纯年的夫人闹到大理寺是假,人家也不可能找他告御状,本朝风俗,男人三妻四妾进出烟花之地都是正常的,那张纯年的夫人也并非河东狮,多少还是懂些事理。
想见张纯年已经见了,目的业已达成,兰猗也就规规矩矩道:“是。”
正此时听门口吵吵嚷嚷,宇文佑因为烧伤的事心烦气躁,听见有人在上书房门口大声说话,他勃然而怒道:“张贵玉!”
就在门口候着的张贵玉忙小跑着进来:“皇上。”
宇文佑朝门口努努嘴:“怎么回事?”
张贵玉道:“是姜美人,听说皇上龙体不适,非要进来看看,奴才说了圣躬安,可是她不信,奴才拦不住呢。”
说这话的时候,姜美人已经跑了进来,遥遥朝宇文佑喊着:“皇上怎么了,妾身这里好担心。”
兰猗心里暗笑,除非宇文佑对你如对苏银狐,否则你这番自作多情是会惹祸上身的,于是漫不经心的瞟了过去,发现那姜美人不过中上之姿,容貌不及苏银狐的一角,更可悲的,姜美人身上完全没有一丁点苏银狐的那种晨雾一般迷蒙的,神秘的,清灵的,见之则难以忘记的仙气,如是兰猗断定她今个恐要大祸临头。
果然,宇文佑冷着脸道:“朕好好的,你来作何。”
不料,那姜美人大概是太年轻,亦或是她姨母曾经的楚皇后,没有给她讲过这位皇帝的脾气,和后宫生活的诸多忌讳,亦或是最近宇文佑太宠爱她了,姜美人窃以为皇上是真心爱她的,就像当初的肃敏郡主一般,非但没看出皇上已经不高兴了,竟然发现宇文佑脸上的烧伤,大吃一惊道:“皇上你的脸怎么了?太吓人了!”
不单单大呼小叫,还说皇上太吓人了,太吓人的同义词就是太丑了,宇文佑的忍耐轻松越过防线,怒吼道:“来人,把姜氏拉出去,杖责四十!”
这个姜美人性子不好,所以进宫没几天便得罪遍了人,听说要杖责他,张贵玉首先乐开了花,往上书房门口喊了侍卫进来,将那姜美人直接拖了出去,然后由内侍执行宫规,一杖一杖打下去,姜美人细皮嫩肉的,一声声哀嚎着,不多时便昏死过去。
第507章 我已将贺兰家所有的家财都留给了你
惩治了姜美人,宇文佑似乎还不解气,又将张贵玉骂了一通,责怪他没能及时拦住姜美人,以至于让她发现自己龙颜有损。
张贵玉连连叩头,哀求认错,宇文佑这才将手一挥:“滚!”
张贵玉就真的连滚带爬的出了上书房。
宇文佑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兰猗道:“朕不想再同你兜兜绕绕了,朕准备召你进宫……”
话至此处,突感头脑昏沉,搭在椅子围栏上的手也无力的滑了下去,他心里一惊,这状况同在卫沉鱼家里和同兰猗在万宝楼吃酒时如出一辙,此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之前以为的吃醉了酒,而是,自己的身体出了大事,硬撑着对兰猗道:“朕这里还有事,你退下吧。”
兰猗如得大赦,晓得他方才所谓的召自己进宫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明白他为何把话说了一半,观其容色,是那种久病缠身的倦怠和枯干,兰猗心里猜测,难道他病了?
缓缓出了上书房,姜美人已经给拖走,杖责之地一片血迹,兰猗想着赶紧离开,却见一内官匆匆跑来,对一旁正在懊恼的张贵玉道:“瓦剌使臣前来面圣。”
张贵玉无端给皇上骂,没好气的道:“你敢进去禀报你进去,皇上这会子正发脾气呢,不过瓦剌使臣来作何?”
那内官道:“说是苏赫位临汗王,这是来给皇上递国书的。”
没走太远的兰猗脚下一绊,苏赫这个名字,久违了,那家伙果然厉害,终于打败了一直敌对他的哥哥,如愿当上了瓦剌汗王。
兰猗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句:恭喜。
再拔腿前行,脚步恁地轻松,看天更蓝,听风更柔,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出了皇宫她没有急着回家,使个随从回家里告知自己去槐花里了,怕家中有事找不见她,然后她自己只同车夫一个去了父母家,宇文佑的状态,她想找父亲问问,毕竟父亲是太医,或许应该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到了家这才发现,今个父亲当值,拍拍自己的脑袋,哑然失笑,只顾着替苏赫高兴,竟忽略了这一茬,好歹回来了,即陪着母亲贺兰氏说话。
贺兰氏一直病恹恹的,不单单是为着翩翩进了狐家,更大的原因是兰宜的病殁,可怜天下父母心,长女的离世剜了她的肉一般,食不甘味,夜不安枕,成日的懒在炕上长吁短叹。
兰猗劝着:“您即使是赔上命,姐姐也不能活过来了,不过今天我眼瞅着皇上惩治了那个说姐姐坏话的姜美人,我这心里甭提多舒坦。”
她也并非真的有多舒坦,看着那地上的血迹便知道姜美人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姜美人固然可恨,倘或她冷漠到喜见血腥之事,同宇文佑有何区别,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安慰母亲。
果然,贺兰氏虽然不知道姜美人同兰宜的过节,问过兰猗之后,对姜美人的下场还是非常高兴,并啐道:“自作孽不可活。”
心情好了些,兰猗就哄她进些吃食,眼瞅着瘦了一圈,这样的年纪可折腾不起,且兰猗真的不想家里再出什么意外。
贺兰氏就简单的吃了些素粥,并几口果子,也能捱着坐起来了,就同兰猗说话散心,可是三句话不离翩翩,说着说着又气得不成样子,她担心翩翩居心叵测,更担心将来翩翩会加害狐彦,老夫少妻,且那翩翩是怀有目的才嫁给狐彦的,早晚夺走狐家的一切,然后将狐彦害死,她独享狐家的财富。
刚好此时管家狐禄走了进来,递给兰猗一物事,看样子像是一封信,兰猗诧异:“怎么回事?”
狐禄道:“二小姐家里的管家茂生叫送来的,说是有人去公输世家给二小姐送了风信,可是二小姐人不在府里,茂生听说二小姐回了槐花里,就追过来了,大概是什么急事。”
听说是急事,兰猗忙接过那信,迅速抖开来看,一目十行,突然手一软,那信翩然而落在炕上。
贺兰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兰猗脸色煞白,就拾起炕上的信看了起来,须臾一声惊呼:“子政他,竟然落发为僧!”
子政,贺兰令的表字。
兰猗半晌回过神来,对母亲匆匆说了句:“我去看看。”
她离了上房喊过自己的车夫,驱车就赶去了贺兰令家里。
门房都是相熟的,见她来了,泪水涟涟道:“表小姐快去劝劝吧。”
兰猗知道门子所为什么,定是表哥落发为僧之事,忙问:“他人呢?”
门子用手一指:“家庙。”
兰猗脚下加快,不多时就来到贺兰令新建的家庙,耳听钟磬之音悦耳,兰猗看这家庙,建的相当有规模,简直不输名寺古刹,一入庙门还有年轻的沙弥接引,听说她要见贺兰令,那沙弥便带她去了前头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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