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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姚霁珊)


  那是整拿块的血玉精雕而成的玉,价值连城,府中郎君不论嫡庶,人人皆有,他们这些仆役别的不认识,这玉却是时时可见的。
  “你……当真是……二郎君?”九叟颤声问道,不由得凑上前去仔细去瞧那男子的脸,一旁的七叟连忙将灯笼挑了出来,二老四双眼睛,俱皆凝在那男子面上。
  就这般细看之下,却是越看越觉得那人与他家二郎君极像,那眉眼、那轮廓,尤其是那双微有些上挑的阴鸷眼睛,正是他家二郎君!
  “我的个天爷爷!”七叟一屁股坐在了地下,灯笼也给扔了,浑身抖若筛糠,说话声儿都岔了:“二……二郎君……您怎么回来……您不是在泗水……”
  “别磨蹭!快……快带我去见父……父亲。”见终是被家中老仆认出,江二郎一直绷紧的心弦,终是放松了下来,一时间只觉得天眩地转、手足酸麻,“扑嗵”一声便跌坐在了地上。
  “是……是……我去叫人!”九叟终是清醒了过来,哆嗦着腿脚就要往回走,却被江二郎一把拉住了。
  “噤声,别惊动……旁人……”他的语声十分虚弱,却仍旧挣扎着坐了起来:“叫几个妥贴的人……来……抬兜子……快……”
  这断断续续的吩咐,两叟皆是听得清楚,九叟忙上前扶起了他,殷勤道:“我先扶您进屋暖一暖。”
  七叟俯身拾起了地上的灯笼:“二郎且等一等,我这就去请大管事。”
  他二人本就是当老了差的,此时定下心神来,倒是分工明确,七叟挑着灯笼疾走而去,那厢九叟便扶着江二郎前往房中。
  说来也就是巧,便在这个当儿,那角门外头又嘻嘻哈哈跑来二人,却是两个青衣小厮。
  他二人本就出门打酒去的,与这九叟也早就约好了时辰,此时见角门开着,其中那生了双圆眼的小厮便笑了起来:“九叟倒是醒觉,提前就把门打开了。”
  另一个眉间长了颗朱砂痣的小厮便笑道:“九叟快来,给你带了好东西。”
  二人说笑间便跨进了门,瞥眼便瞧见九叟扶着个乞儿往屋里走,二人皆是吃了一惊。
  那圆脸小厮便提声问:“九叟,这是什么人哪?你怎么就这么往屋里带?”
  九叟神情一滞,旋即便撑出个笑脸来,回头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这人晕倒在门前,瞧来可怜得紧,我老人家发发善心,给他吃些东西,一会儿就把他弄走。”
  那圆脸小厮闻言,便掩了口鼻,皱眉道:“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带,小心大管事罚你。”
  九叟便笑着告饶:“只此一次,再不会有下次了。”又故意虎起了脸:“你们偷溜出府就是小事了?敢得罪我?我老人家一个不高兴,大家一起吃板子!”
  那圆脸小厮转转眼珠,便笑道:“好,我不将此事告诉人,可今儿的酒也没你的份儿了,你服不服?”
  “你个小行货子,真会挑时辰!”九叟骂了一句,却终是把江二郎扶进屋中,掩好了门。
  暂时安置好了这一切,他便又出了屋,瞪了那圆脸小厮一眼,微怒道:“罢了,今儿且便宜了你们。”说着便上前将那角门也关了,落了栓,又回头道:“阿庆、阿祥,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了,下回可不能落下我的份儿。”
  那叫阿庆的圆脸小厮得意地一笑:“下回是下回。没准儿下回就不是九叟守门儿了呢。”
  这话自是又引得九叟一阵骂,二人打牙撂嘴地斗口,倒是热闹得紧。
  此时,这二人都不曾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的阿祥,面色有些异样。
  就在方才,当九叟将那乞儿扶进屋里时,阿祥分明瞧见,那乞儿的手上,闪过了一道熟悉的红光。
  红鲤。
  那是他们江府小厮从孩提时代起,就被耳提面命的重要物件。


第958章 夜遁逃
  江府中流传着一句话:见玉如见主。
  这红鲤,除了江府郎君,旁人绝不可能拿着的。
  正因为瞧见了这枚玉,他才不着痕迹地备细打量了那乞儿一番,结果却发现,这乞儿的身形样貌,很像是二郎君。
  阿祥低下了头,眼中瞬间划过光亮。
  此时,九叟已经在赶人了:“快走,快走,一时大管事就要来查班儿了,别叫他第人家逮个正着。”
  这话倒叫阿庆警醒起来,忙收了笑,拉了拉默不作声的阿祥:“我们这便去吧。”又轻声叮嘱九叟:“你也小心些,一会儿别叫大管事瞧见你随便把个乞儿叫进来了。”
  “我省得,你们快去吧。”九叟直朝他挥手。
  阿庆便拉着阿祥,二人快步往前行去。
  将要踏上转廊时,阿祥忽然停下了脚步,捂着肚子道:“不行,我腹内胀得很,得去趟净房,你先回去罢。”
  阿庆不疑有他,一只手扇着鼻子笑话他:“懒驴上磨屎尿多。”
  阿祥笑骂道:“你个夯货!好歹给我留点酒,肉你们尽吃便是。”
  阿庆笑着应是,阿祥便捂着肚子小跑着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位于江府最北端的北角门,悄无声息地被人从里推开。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闪出了门,一路遮遮掩掩地行过窄巷,直到来到大路上时,方才脚步略停。
  当此际,雪下得正紧,街市上十分热闹,说话声与叫卖声不绝于耳,明亮的烛火直映亮了半个天空。
  那人放下风帽,张惶四顾,却是被那灯火照了个正着。
  正是霍至坚!
  此刻的他,再不复往日衣冠楚楚的模样,而是满头满脸的汗,面色惶悚,隐在袖中的手甚至打起了抖。
  这种颤抖,直到他拍响了一面简陋的木门时,方才稍有缓解。
  那是位于城西的一户人家,在幽细的巷弄之中显得简陋而寒酸,毫不起眼,一眼望去,几乎要与它周遭的民房弄混。
  而霍至坚却像是对此处颇熟,此时便立在门前,头上冒着热气,满头大汗,目中的惶急几乎要冲破眼眶。
  天色已晚,那屋中的人似已睡去,一时并无人应。
  霍至坚没了往常的风度,急急地抬手继续拍门,一面左右四顾,满脸地紧张。
  “谁?”门内忽地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一闻此声,霍至坚面色一喜,忙压低声音说道:“是我,阿霞。”一面说话,一面警觉地四下观瞧,面色因焦灼而微微泛青:“出事了!你快些开门!”
  “吱哑”一声,木门开启,一个生得颇为清秀的少女,提着灯笼出现在了门前。
  “霍先生!”一见霍至坚,她似是极为吃惊,忙将他拉了进来,复又伸头往外看去。
  雪花如絮,在半空里飘洒,小街前后并无人迹。
  阿霞缩回身子,悄悄阖拢了门扉……
  夜色渐深,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上檐角与窗台,染就满城霜华。
  位于皇城的寿成殿中,秦彦柏的讲述已经接近尾声:“……从我几次偷听得出的结果来看,公主殿下在秦家时,经常私下与外面的人会面,会面时更是时常谈及桓氏、檀木印、杀人灭口等诸事。彼时我不过一届庶子,人微言轻、自身难保,就算偷听到了几回,我也不敢向外人说,只有几次向我的胞妹吐露过几句。”
  他的眼眶渐渐泛红,语声哽咽,目中隐有泪光:“自被秦氏驱逐之后,我时常在想,我与胞妹为何会遭此大难?思来想去,我知道这终究还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偶尔向胞妹说及这些秘辛,胞妹就不会在公主殿下面前露了口风,则我兄妹二人也不会被公主殿下设陷,背上杀人的罪名,更不会被那范大郎当堂辱骂,我胞妹……也不会被……诛杀当场。”
  言至此节,他含泪看向了中元帝,颤声道:“终究是天子圣明,将那助纣为虐的范氏灭了族,也算还了我兄妹一个公道。只是,我那胞妹委实可怜,她死的时候……才只有十四岁……”
  他哽住了声音,似是再也难以为继,伏地痛哭起来。
  这哀哀的哭声,让座中的大多数人都变了颜色。
  三皇子暗地里看向中元帝,却见他面色微沉,身上气息犹冷。
  他心下有了数,夸张地叹了一声:“可怜,你兄妹二人真真是命苦。”说着话,他的眼风便溜向了秦素,勾了勾唇:“皇妹妹便没想说几句么?到底这秦三郎也是秦家人呢。我日常总听人说皇妹妹念旧,如今故人在此,皇妹妹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殿宇中安静了下来,秦彦柏的哭声亦止了,那满室的岑寂和压抑,在这一刻直是重若千钧,俱皆向秦素的身上压去。
  秦素抬起一只春葱般的手,优雅地掠了掠鬓发,盈盈一笑:“此等卑鄙无耻、有辱圣人教诲的斯文败类,请恕小妹我没那等藏污纳垢的胸怀。”
  “豁啷”一声,三皇子手上的茶盏重重落在案上,里头的茶水溅了他满手。
  他转眸直视着秦素,面色阴寒:“皇妹妹慎言。这可是在父皇的宫里,为兄劝你莫要情急之下失了礼数。”
  “老三你这就不对了。”二皇子适时接口说道,似是为了显示出他对中元帝的坚决支持,他此刻看向秦素的眼神,几乎就是不屑的:“这也难怪皇妹妹会急。若换了是我,只怕也要急出满头的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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