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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姚霁珊)


  本应是极含怨毒的话语,被她这样说来,却又是云淡风轻。
  前世做下此局的是郑大与阿豆,而背后设局之人,除了银面女之外,也许还有旁人。而这一世,郑大与阿豆早化成了灰,却不知入局的又是谁?
  阿臻有点费解地看了她一会,想了想,终是认真地回道:“女郎恕罪,那个人我也并未见着。女郎若欲知详情,可以去问阿忍姊。”
  “如此,那便罢了。”秦素微叹了一声,仍旧不曾回头,继续问道:“那后来呢?那个男子的身份你可知晓?”
  阿臻抬手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潮汗,方才续道:“阿忍姊说,那个男子她倒是有些眼熟,是秦府的一名侍卫,但名字她却没听人说起过。他中的迷药与阿葵、阿藜她们相同。阿忍对这些迷药比我熟悉,她说这个侍卫至少是当天一早便被人下了药并送到秋暖斋里去的。”
  “原来是这样。”秦素淡笑着道,眉目间一派平和,“能把这侍卫迷倒并送到内宅里来,我猜定是欧阳嫣然的手笔。”
  阿臻也是知道杨从申便是欧阳嫣然假扮的,此时便点头道:“是的,女郎,阿忍姊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当时情形有些紧急,阿忍姊便先将那个侍卫藏了起来,又把迷香也处置掉了。便在那时,她收到了我的暗号,便去西雪亭与我汇合,同时也知道了我那边的情形,于是她就干脆让我将五郎君拉到了秋暖斋,与女郎互相做个见证。女郎过来的时候,恰好我刚把五郎君带过去,阿忍姊要处置那个侍卫,而我则要去盯着王妪,所以阿忍姊只来得及与女郎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
  秦素闻言点了点头。
  阿忍行事果然稳妥,最难得的是她当即立断让秦彦直来了秋暖斋,与秦素互为人证。如此一来,这个所谓的连环计便也立刻解决了。
  略略沉吟了一会,秦素便又问道:“那个侍卫呢?你们后来可问过话了?”
  阿臻躬身道:“还不曾,阿忍姊将他藏在了主院的一处空屋里,不过他到现在也还没醒。”
  秦素蹙起了眉心。
  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一昏迷就昏迷到了现在?这是什么迷药,药性怎地如此持久?
  她自案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缓缓地踱着步,面上带着一抹沉思。
  前世在隐堂八年、皇宫五年,过手的毒药、迷药与助兴之药不知凡几,她却从没听说过有这样厉害的迷药,能叫人昏睡这么久还不醒,甚至打都打不醒。
  难道是沉香梦醉?
  可是,秋暖斋里并没有类似的味道,包括西雪亭中,也没有沉香梦醉那种极为别致的、典雅馥郁的香气。
  秦素蹙眉沉思着,蓦地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陡地顿住了脚步,心底里划过了一丝凛然。
  “阿臻,你速去前院的那间空屋,仔细查看那个侍卫的情形。”她回首说道,面色极是凝重。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者说,她对这个所谓连环计最终的走向,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见秦素神情冷肃,阿臻立刻应了个是,便迅速地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秦素一人。
  她缓步行至窗前,望着空寂的庭院。
  暮色渐浓,淡淡的斜阳正在散尽它最后的一点光亮。
  秦素负了两手,怔怔地盯着窗外,那张平素总是淡然的脸上,此刻却如窗外天空,一点一点地阴沉了下去。
  如果事情果然如她所想,那么,今日这一局,或许便是……
  她抬手扣住窗棂,怅怅地望向窗外渐暗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夜幕很快便笼罩了大地,而菀芳园中的角角落落,依旧有花朵应时而开,那花香并不因夜色的浸染而消解半分,似乎比白天闻着还要浓郁。
  一弯浅浅月轮,斜勾在六角亭的檐角,黯淡的月华洒落下来,将菀芳园北侧的夹道,映照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夹道西首的西院角门,便在这浓夜中悄然开启了,两个老妪打着灯笼在前领路,几个仆役抬着两只卷起的草席,遮遮掩掩地跨出了角门。
  “呸,真晦气!”跨出院门后,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妪便朝地下狠啐了一口,复又冷着脸回身吩咐:“你们动作快着些,夫人说了,要早点处置干净。”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在这夜色中听来,越发显出了一种不真实。
  听了她的话,她身旁那个看上去年轻几岁、脸颊微胖的老妪身子便是一抖,赶紧拢紧了袖子,压着声音问:“外头车子可备好了?”
  灰发老妪似是这一行人的头领,此时便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早备下了,问那么多干嘛?”
  胖老妪似是放下了心,回头看了看仆役们抬着的草席,一张脸变了几变,终是摇头道:“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好好的两个人,睡着睡着人就断了气……”
  “还不闭上你的嘴!”她话未说完便被灰发老妪厉声打断,那一刻,灰发老妪的脸在灯笼的微光下显得说不出地狰狞:“夫人的交代你忘了不成?满口胡唚些什么?想死你自己去死,别拉着我!”


第478章 细语迟
  胖老妪被那猛然喝吓得抖了抖,脸色也变白了,忙忙地道:“我不敢,我不敢。我就是顺嘴说,你别放在心上。”
  见她脸的诚惶诚恐,灰妪的面色好转了些,神情却仍旧很冷,沉声道:“主人交代的事情我们就好生做,旁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她说到这里便睨了胖老妪眼,脸的恨铁不成钢:“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往外说半个字,我可也救不了你。”
  “是,是,我不会说的。”胖老妪语声颤,只觉得夹道里的风冷得瘆人,她忍不住把衣裳又拢紧了些,嘴里嘟囔着:“这好好儿的,怎么就这么冷起来了,都快四月天儿了……”
  行人渐渐行出夹道,她细碎的抱怨声也被夜风拂散,消弥于岑寂的黑暗中。
  而在秦府的某个院落,在月华照不到的角落里,却有个人影,亦如那胖老妪样,正在低声自语:“死局……死局啊……”
  很轻很细的语声,带着种莫可名状的矛盾,像是极为快意,却又像是满含着悲悯,那声音嵌在夜色中,有若夏虫的低鸣:“……可惜了……三条人命……也没成……”
  那个人叹息地说着,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如同镶在这夜幕下的个黑色斑点,身影模糊难辨,唯能看清的,便是那双亮得怕人的眸子,在这微寒的春夜中,灼灼地闪着光……
  中元十四年三月末,青州秦氏府中出了些意外,夜之间连死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小鬟,据说是因贪玩打闹不慎落水,双双身亡。而死的第三人则是个侍卫,他是突然得了急病,连夜请医来救也没救成。
  这三个人的尸身皆是连夜送的。
  除了那个侍卫还算有些身份,秦府帮着出了副棺木并予了其家人些许银之外,那两个小鬟本就是贱籍,身契都是在秦家的,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多管?
  而关于那夜的切,那淡淡的眉月与满院花香,那夹道中细碎的低语以及暗影里似叹似喜的轻吟,终究被日又日的凡俗琐屑所覆盖。
  似只是个转眼,满城风絮已然飞尽,明艳的初夏就在眼前。
  随着天时好转,地处南方的汉安县便又迎来了年度的雨季,三不五时便要落上场细雨,将那白墙黛瓦洗得洁净,放眼看去,直若入了画般。
  已经被干旱憋了整整年的人们,在这个时候变得格外活跃起来,士族富户忙着赏雨嬉宴、观花踏青,而寒族庶民则忙着田宅家事、日常出入,生在何家的那件灭门惨事,便在这日复日间,被人们似有意、若无意地忽略了去。
  毕竟,谁也不愿意总盯着这些晦气的事情去打听不是么?日子总要继续往下过,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至于那些私底下的考量与谋算,那也是只能放在私底下的,表面看来,仍是切如常。
  四月初,整个江阳郡士族的视线,便全都聚集在了萧氏身上。
  众所周知,四月初七乃是萧公望的生辰。
  每年的这个时候,萧家都会摆上贺寿宴,这也是十余年来的惯例了。
  而今年的寿宴,又与往年有所不同。据闻,俊美无匹的萧二郎,前些时候才被各士族推举、并经九品县中正考核,正式通过了县议与郡议,如今只等着九品大中正的考核,便可通过正式踏上仕途,可谓前程似锦。
  以萧氏门第,族中子弟要过郡议其实并不太难,只消有点真才实学,再加上郡望声名,萧二郎往后的路自会帆风顺,而与此同时,他的婚事便也要认真开始筹备起来了。
  说起来,萧家的几位郎君里,人品样貌最为出众者,便是萧二郎萧继珣,按理说来,他的仕路与婚事,皆不该耽搁到这时候才是。
  这其实也是有原因的,早些年时,萧二郎因执意要为族中长辈守制,得了孝名、误了婚期,也没赶上县议。其后,萧公望又说要好生打磨他番,特意没将萧继珣的名字报去县议,于是萧二郎仕途便耽搁下来了。至于婚事也是同样的道理,男儿丈夫若不能立身,又如何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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