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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姚霁珊)


  贝锦便屈身道:“三娘子恕罪,我确实不能多呆,院子里还熬着药呢,我们女郎会还要给大郎君送药的。”语毕抬头看向秦彦梨,目中流露出含着感激的神情,语声渐轻:“还要谢谢三娘子赠银,我阿母的身子好了许多了。”
  秦彦梨向她笑了笑,眸色极是温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再说了。你还是快去吧,勿再耽搁了时辰,也免得管事妪责骂。我向长姊又讨了几种花种,都不是大好寻的,往后有得是你来的时候儿。”
  贝锦微红着眼眶再行了个礼,便自退了下去。
  含笑目送着她转出小径,秦彦梨方才站起身来,缓步下了凉亭,自西边的角门出秋芳阁,转上了条颇为僻静的小径。
  这条小径似是不大有人走,石头缝里生了好些杂草,碧油油地东丛、西片,任凭那东风吹着,上头落了些零碎的花瓣,轻红配着浅绿,倒也别具番风致。
  相较于西院精致婉约的江南韵味,这条小径的粗疏便有些不合宜了,然秦彦梨走在其间时,却是面含浅笑,脸的怡然。
  从小路穿出去,是片荷花池,池中碧水幽幽,荷叶也才长出几片。荷花池后头是座极大的假山,自假山的山腹穿过,便是片颇大的竹林,林自有曲径通幽,再走了片刻,前方便现出了所院子。
  那院子依墙而建、三面环水,院门前是三级石阶,阶前架小小石桥,恰是接引着竹林里的幽径,修筑得却是精巧。
  只是,这精巧却是被岁月磨旧了的,带着残损的时光的痕迹。石阶上留着磕破的齿印,小桥的扶栏间隙满是苔痕,石缝里还生着些野花,许是常年被潮气醺着,花开得软沓沓地,不见半点精气神。
  仰望着院门上劲瘦挺拔的“西楼”二字,秦彦梨面上的笑容暗了暗,复又换过派平静淡泊的神情,轻提裙摆,跨过了石桥。
  在秦府的东西两院,各有处类似于幽居之地的院子,不仅离着夫人们的住处最远,而且房舍简陋、景致幽僻,分别便是东院的东晓园,与西院的西楼。
  秦彦梨明秀的凤眸里,划过了丝物伤其类般的悲切,在紧闭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里传来了隐约的咳嗽声,声又声,不止不息。
  这咳嗽声让秦彦梨蹙紧眉头,伸手推开了院门。
  西楼望月、醉拍画栏。
  这些诗意洒然的意境,与眼前的西楼却是根本不搭边的。
  虽名为西楼,但实际上西楼却根本没有楼,唯陋室数间,冬冷夏热,又因为三面环水而潮气甚重。自从前年秦彦昭逾制之事生后,秦彦柏便被“配”到了这里。
  近两年的时间,钟氏就像是忘了还有个庶子住在并不宜于人居住的地方,冬天苦寒难耐、夏日蚊虫叮咬,过得苦不堪言。
  这件事曾经被林氏拿来诟病钟氏,指桑骂槐地说她不慈,然而钟氏却好整以暇地回道:“先贤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身为母亲,当尊圣人教诲。”
  句话就将林氏给堵得没了词。
  毕竟,钟氏也只是给秦彦柏换了个院子住而已,应四季供给却是样样不缺的,甚至还比秦彦昭他们多上成,连风雅玩物也备得齐整,每次都是当着太夫人的面儿送到各处,根本叫人无从指摘。
  “外头的是谁?是阿义么?”听见院门处的响动,秦彦柏在屋中问道,问完了便又是阵轻轻的咳嗽声。
  秦彦梨的面色又是黯,然说话的声音却是欢喜的,扬声道:“是我,三兄,我来瞧瞧你。”
  “原来是阿梨,你怎么来了?”秦彦柏和声说着,随后,正房门帘挑,便现出了个清润朗朗的身影来,洗得泛白的袭青衫,面上微带病容,却依旧无损于秦彦柏俊秀的风仪。
  他扶着门框站在门内,有些责备地看着秦彦梨:“你自己还有功课要写,总往我这里跑也太耽误时候了。”
  秦彦梨未急着说话,而是引颈往屋中看了看,见并无旁人在,她便走到秦彦柏的面前,以极轻的声音说道:“我若不来,有些人定然不放心,以为我又在琢磨什么坏事儿呢。”
  她翘着侧唇角,面上的神情万分讥诮。
  秦彦柏便摇头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那你也莫要呆太久,这里湿气重。”


第464章 赏花约
  秦彦梨绽开笑脸,自袖子里取出锦囊举到他眼前给他看,笑道:“我跟长姊讨来的连翘种子,等种出来了,药便也配齐了。 三兄往常总爱在这个节气得温热之症,待我配齐了药,也无需劳动那些人请医,我自己给三兄熬药吃。”
  秦彦柏温润的笑脸上添了丝无奈,和声道:“阿梨,我的病并不太重,无须请医,也不必你个女郎来替我配药。”
  秦彦梨却不理他,仍旧顾自说道:“连翘、银花、苦桔梗、薄荷、竹叶、生甘草、芥穗、淡豆豉、牛蒡子,这些花草分出主从来,便是良药,可治温热之症。三兄莫要瞧不起人,待连翘长成了,我必要给你配出对症的药来。”
  秦彦柏宠溺地看着她,低低笑:“罢,罢,那我就等着三妹妹成就代良医了。”语声若温玉入水,直抵人心
  听了这话,秦彦梨便“咯咯”地娇笑起来,时间竟惊飞了竹林里麻雀三两只。
  看得出,他兄妹二人感情极好,毕竟是母所出,那种血缘亲情远非旁人可比。
  两个人便立在屋门前说了会话,除了开始时秦彦梨轻声说的那几句外,剩下的不过是些家常话,若是不相干的人在此,只怕要听得打嗑睡。
  约莫半刻钟的样子,秦彦梨便辞了出来,秦彦柏跟在她身后送她,时又笑道:“你看看我这里,全都是你种的花花草草,什么薄荷、夜来香、七里香、艾草,到了夏天真是能叫人闻下就得打喷嚏。”
  秦彦梨转盼四顾,面上便飞起了个甜笑:“这些都是能驱蚊虫的花草,三兄莫要嫌弃它们不好看,有用便成啦。”她说着便去拉秦彦柏的衣袖,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秦彦柏由得她拉着袖子,直到桥外的竹林边,秦彦梨方才依依作别,身素裙映在翠绿的竹叶间,渐行渐远。
  送秦彦梨离开后,秦彦柏却也不曾回房,而立在桥头,负着只手,望着桥畔流转的水波出神。
  便在此时,竹林里蓦地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小厮阿义与使女阿葵,两个人合力抬着只大食盒,显是去领了午食回来的。
  见秦彦柏独自立在风口里,还不时咳嗽几声,阿葵便忙将食盒往地上搁,疾步走上前去柔声道:“郎君如今还病着,若是拍了风可不好,还请您快些屋吧。”
  阿义也在后头跟着劝了两句,秦彦柏便温颜笑:“哪里就这样病得重了。”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阿葵娟秀的脸上满是关切,上前扶了他的胳膊,柔声道:“郎君还是回屋吧,外头风大。”
  秦彦柏轻叹声,到底还是扶了阿葵的手,慢慢地回了屋,躺在了榻上。
  阿葵忙前忙后,先服侍他喝了温水,又替他放下帐幔被褥,复将旁的窗扇也拢了,方才轻轻退了出去。
  直待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躺在榻上的秦彦柏,方才敛去了面上的笑意。
  他微勾了唇角摊开手掌,在他的掌心里,躺着张折起的小纸条。
  盯着那张字条儿看了好会,他的眉宇间忽地掠过丝深重的哀色。
  风过高墙,又转瞬远去,东楼里两兄妹之间的秘密,被层层绿阴所掩盖,无人知晓……
  时间很快便到了三月末,菀芳园中已是草木葱茏,花香与树影交织,正是年中最美的时刻。
  斩衰孝期已过大半,该守的规矩便不如从前严苛,比如饮食上便能吃些蔬菜水果之类的,府里也不再禁着说笑了。
  也正因如此,今年的菀芳园比去年要热闹了好些,倚水亭畔、临波桥边,时常便可见三两个女郎或者郎君,或捧书诵读,或提笔作画,再不济也要坐在亭子里绣上会花,顺带着欣赏园中美景。
  赏玩风景的人多,不说是非多吧,至少那事情是绝不会少的,就比如秦素,纵然肚子的不乐意,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时不时地接待两位造访的客人,陪坐喝茶聊天解闷,总之就是不得闲儿。
  这日,才送走了来借画具的秦彦梨,秦素正想着歪在榻上歇会,便听见外头的院门又被人拍响了,不时,阿桑便挑帘走了进来,躬身道:“女郎,贝锦来了。”
  秦素弯了弯唇,人已自榻上起了身,命阿梅服侍着整衣着履,又拿了块布巾拭手,面便漫不经心地道:“叫她进来罢。”
  阿桑应了个是便退了下去,很快地,素布的门帘便又挑了起来,阿桑将贝锦带了进来。
  秦素此时已是端坐于书案旁,白衣素裙,身简致,手里还执着卷书。见了贝锦起来,她便笑道:“这东风日日地吹着,怎么今日偏把你给吹来了?”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贝锦也笑得眯起了眼,好会方才止笑说道:“嗳哟,六娘子就爱笑话我们这些人,我这回可不是来顽的,是大娘子说要约了您明日午食过后去看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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