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说得笃定,语气里还充满了对钱世坤的厌恶和鄙夷,可见这夫妻俩的关系已是差到了极点。
傅芷璇眸光闪了闪,语气放得极轻,状似不经意地说:“也不一定,虽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不是还有个说法叫将功折罪吗?天大的罪过也不是不可以用天大的功劳来弥补。”
钱夫人抹泪的动作一顿,泛红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偏头审视着傅芷璇,似乎想透过皮肉望进她的脑子里去,看穿她的所思所想。
她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究竟是何人?”
傅芷璇扭头笑看着她:“夫人,我并未说谎,下次我与季美瑜见面,夫人可在一旁看她怎么称呼我的。”
这倒是做不得伪,钱夫人信了几分,但刚才一直忽视的细节涌上了心头。季文明与傅芷璇和离都闹上了公堂,两家说是结了仇也不为过,依钱珍珍那嚣张跋扈又狠辣善妒的性子,她不会放任傅芷璇在眼皮子底下逍遥。
也就是说,季美瑜是瞒着家里跟这个前嫂子来往。季美瑜是个拎不清的,她会做出这等糊涂事不难理解,不过眼前这个傅氏可不是季美瑜那样的蠢货。她冒着被钱珍珍和季文明发现的风险,私底下与季美瑜来往,定是有所图。
但不管她图谋什么,都妨碍不了自己,要担心的也该是季文明和钱珍珍才是。
钱夫人瞬间想通,脸上冷硬的线条软化了下去,试探地问道:“阿璇,你初来乍到,在安顺人生地不熟的,可否有需要我帮忙的?”
傅芷璇抿唇一笑:“那阿璇就多谢夫人了。实不相瞒,我是落难到此地,现安顺又出了这么大个意外,短期内,我恐怕没法归家。家中老父老母久无我的音讯,只怕要担心死了。若是可以,阿璇想劳烦夫人替我送一封信回京,给父母报个平安。”
钱夫人用食指按住眉心,似有难色:“这……阿璇,现在查得比较严,你容我回去想想。”
傅芷璇感激一笑:“多谢夫人,此事是阿璇过于强求,若是不成,夫人也不必过于介怀。”
她的态度很自然,似乎并没有什么深意,好像真的只是在说送信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罢了。钱夫人都有些怀疑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她蠕动了几下唇,悄声问:“阿璇刚才那句‘将功折罪’是何意?”
傅芷璇眉眼弯弯,有些赧颜:“这啊,是我在话本上看到的故事。话本也是来源于生活,夫人说是不是?”
真的只是这样吗?钱夫人隐隐觉得,傅芷璇不是这个意思,她皱眉想了想,有些不死心地想要问清楚,忽然,寺庙门口跑进来一个梳着双髻的漂亮丫头。她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终于看到钱夫人,立即眉开眼笑,跑过来惊喜地喊道:“夫人,你吩咐奴婢给大公子买的宣纸,奴婢都买好了,放在车上,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否则老爷和公子会担心的。”
钱夫人脸上的急色一收,起身倨傲地说:“走吧,刚才我摔了一跤,这位夫人扶了我一把,也不能让人白扶,你赏她一钱银子。”
说完,背过身,看也没看傅芷璇一眼,转身就走。
那丫鬟连忙从香囊里掏出一颗银锞子递给了傅芷璇,然后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傅芷璇捏着这一粒只比黄豆大一点点的银锞子,心里疑窦丛生,方才钱夫人明明还有话想对她说的,结果一个小小的丫鬟跑过来,她就立即住了嘴,而且立即与她划清了界限。
想想就令人生疑,可惜她对钱家的事情知道得很少,也不能由此推测出有用的线索。
回去后,傅芷璇把这事告诉了乌文忠。
闻言,乌文忠手中的动作一顿,停了下来,傅芷璇这才看清,他今天编的是一直竹蜻蜓,头和身腹都已经完成,就差两只翅膀,而旁边的竹筐里已经编织好了十几只竹蜻蜓,一只只翅膀轻盈,振翅欲飞的模样。
这样精巧漂亮的竹蜻蜓应该很孩子和姑娘们的欢迎。傅芷璇惊诧又意外地看着乌文忠:“乌伯伯,你编了这么多,准备拿出去卖吗?”
乌文忠眉一撇,瓮声瓮气地:“不卖!”
说话的同时,飞快地把竹筐地挪到了背后,像是怕傅芷璇开口问他要一样。
傅芷璇好奇极了,乌文忠并不是个吝啬的人,甚至连富贵都看淡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吝惜几只不值钱的竹蜻蜓呢。
不过看他的样子,直接问,他肯定不会说。傅芷璇想了一下,拐了个弯问道:“乌伯伯,你怎么会编竹蜻蜓?”
乌文忠对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反而说起了先前的事:“你说的我都听见了,钱夫人如今的状况确实可疑。听你的描述,那丫鬟应是别人安置在她身边监视她的,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季美瑜为何会那么嚣张了。”
他这么一提醒,傅芷璇终于找到了自己觉得违和的地方了。那丫鬟对钱夫人虽是敬称,但话语中却并无多少敬意,甚至最后还抬出了老爷和公子出来压人。
而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往钱夫人身边安插人,让她还无力拒绝的,整个钱家除了钱世坤再无他人。
傅芷璇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但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逝,再也想不起来。
“他们是夫妻,至少目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钱世坤为何要这么做?还有,钱夫人真的无力反抗吗?那我故意提出让她给我送信到京城时,她为何没有拒绝?”傅芷璇感觉脑子似乎都不够用。
乌文忠听了没有多言,只是抱起竹筐说:“我出去一趟,你关好门。”
傅芷璇知道,他应该是安排人去查钱夫人,因而也没有多问。
晚间,乌文忠回来后,带给傅芷璇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钱夫人确实被软禁起来了,去哪儿都有人跟着,我安排的人接近不了她。你今日能撞上她,纯粹是走运,因为今天跟着她的那个丫鬟曾经是钱家大公子的贴身丫鬟。”
余下的乌文忠没有多说,傅芷璇猜测这应该是与内宅之事有关,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跟她讲。索性略过这一茬,问道:“那乌伯伯打算怎么办?钱夫人这边可有能突破的地方?”
乌文忠停顿了一会儿:“钱夫人信佛,每隔三日必到来福寺上香拜佛,她这个习惯几十年没改,就连安顺出事那几日也雷打不动,到了日子就去来福寺。”
傅芷璇眼睛一亮:“那大后日我再去来福寺撞撞,兴许还能再遇到钱夫人。”
她是女子,接近钱夫人没那么打眼,也不易引起钱世坤的人的警觉。况且,她与钱夫人已经打过了照面,照今天的情形来看,关键时刻,钱夫人还会替她掩护一二。
乌文忠没有拒绝:“王爷那边一切进展顺利,钱夫人这边能争取更好,不能亦无妨,不过多耗几日罢了,你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切勿冒进!”
傅芷璇颔首:“乌伯伯放心,我会小心的。”
***
三天一晃就到,这一日的天气并不好,春雨蒙蒙,街上的行人都减了一大半,但钱夫人还是准时准点前往来福寺上香。
傅芷璇坐在来福寺对面的茶楼里,亲眼看到她带着那日所见过的丫鬟下了马车,进了寺里,只留了四个侍卫打扮的黑衣男子守在寺外。
傅芷璇忙掏出铜板结了账,撑着一把油纸伞,垂头走了过去,神色自若地越过那四个侍卫打扮的男子面前,提步进了寺里。
穿过第一重大殿,傅芷璇就看见,钱夫人的那个丫鬟正坐在第二重大殿外的走廊上,仰起头伸出双手接天上冰凉的雨丝,时不时地拨弄一下,然后把雨丝给弹了出去。
想必钱夫人就在第二重大殿内拜佛上香。
她若想就此去见钱夫人,那就绕不过这个丫鬟。但是三天前她们才打过照面,今天再这么巧的遇上,这丫鬟只怕会生疑。
傅芷璇不敢冒险,低头退回第一重大殿,望着空荡荡的寺庙出神。
因为今日下雨,来福寺里的香客也减掉了一大半,只有寥寥几人,他们全专注地跪在蒲团上,双眼紧闭,诚心诚意地向佛祖祈祷。
见没人注意到她,傅芷璇转身出了第一重大殿,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但凡这种寺庙,因为香客众多,为了分散人流,通常都不会只有一条路。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大殿西边又一条青石铺就的羊肠小道,蜿蜒而长,瞧那方向,应是通往后山。
傅芷璇立即撑着伞,提脚踏上了石阶。她可以从这里绕到第二重大殿,躲开那丫鬟的视线见到钱夫人。
石阶上青苔漫布,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想是平日里走的人很少。
下雨天路面湿滑,未免滑倒,傅芷璇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扶着假山石壁,慢慢往上走。等她爬到后山时,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后山一片开阔,几棵百年老树遮天蔽日,显得这方天地更加幽暗寂静了。
傅芷璇吐了一口气,收起伞,从后面步入第三重大殿。
她的一只脚刚踏入殿内,就听到钱夫人阴森森中夹杂着愤怒的声音:“怎么?我哥还是不愿动手?他就愿意被钱世坤这么个无耻小人压一辈子?然后让他的亲妹妹、亲外甥被钱世坤这么践踏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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