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没有放下她,而是顺着她,走了过去。
“这是我娘,这是我娘……”叶黛暮发疯了似的喊。
莞儿傻傻地站在那里,喃喃道。“姑姑……这是莞儿的姑姑。那维桢就是莞儿的姐姐了。”
常老先生以一种沉痛的表情站在那里。他在听见青盏喊她陛下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了她的身份。谢璇面不改色,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了。他是这上京的世家子弟,这样辛秘的事情也逃不过世家的耳目。
名满天下的太学院教习常安宇入赘他的老师家中,娶其女李氏为妻,育有一双儿女。其中女儿随母姓,欲在将来选婿入赘,以传续李家血脉。儿子随父姓,为常家传宗接代。
其女李汝爱亭亭玉立,长至豆蔻,于夜市与乔装的皇七子叶庭溪一见钟情,弃父母,背法典,与其私奔。后皇七子叶庭溪被封为长平成王,无封地无实权,就此退出皇位角逐。两人相恋,同年长子叶常青出生。十六年后,又得一女,名黛暮,盛宠,爱之若珍宝。可惜此女天性木讷,长至三岁,不会言语,不会行走,甚至于不哭不笑,宛如木像,全无人气。
叶常青,字元卿,天纵奇才,总角便会作诗写赋,骑马射箭。面容姣好,游街走马,妇女以花果赞之,几致街停。天佑五十五年,时方十二觐见诚敏帝,竟得其嘉许,此子大有可为。众人皆赞,弱冠之时便是他名满天下之刻。上京世族无不以与之相交为幸。叹天妒英才,未及弱冠,便英年早逝。何其悲哉。
发红的双目,哀痛与绝望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想去想。她快要被这无情的命运给逼疯了。她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曾得到过什么。而正是因为她曾得到过,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她才会对这样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如此痛恨。
她宁愿什么也不记得的出生,她宁愿她现在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她宁愿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起码此刻,也许她不会如此懊悔。比起命运,她更痛恨自己。
泪水涌出她肿胀得发痛的双眼,再一次地拼命地流淌起来。
她终于从那孩童的梦中,从她自己编织的谎言里,从温柔的虚假中,清醒过来了。
☆、第柒拾章 正是秋浓初冬时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谢璇大概绝不会采取如此的方式。哪怕是绕过这常老先生,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达成目的,他也会选另一条路。在他看到叶黛暮那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便已经后悔了。
“乖,别哭了。”谢璇手足无措地用手绢擦拭她的眼泪。她的眼睛已经肿得看不清东西了,红通通的,叫人可怜。谢璇抱着她,声音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婴孩一般。“乖哦,不哭了。我们以后去吃好吃的,有山珍、海味、美酒和好茶,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都去尝尝,好吗?别哭了。”
叶黛暮搂着他的脖子,像是被纵容极了的孩子,不停地摇头,仍旧哭着,不肯停歇,仿佛要将她这一生没流过的眼泪全都流完。最后哭累了,趴在谢璇的肩膀上,抽泣着睡着了。谢璇这才松了口气,将她抱进马车里。
常老先生急切地跟了出来,晃悠悠的叫人担忧。“幼安,幼安。”
“常老先生还有何指教?”谢璇的脸一半藏在黑暗里,一半被灰暗的月色映照得更加黯淡了。他的语气与白日里完全不同,若是白日如那清风拂面,然而现在,这声音如同黄昏之时血红色的夕阳,诡异阴冷得叫人毛骨悚然。
常老先生愣住了。幸得他经历了许多,这半百的年纪并非是虚度的。他站在那里,直视谢璇的眼睛,问道。“你究竟有何意图?”
谢璇听了,轻笑。“有何意图?此话问得可笑。”说罢,登上马车,便驱车离去。
常老先生静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莞儿拉起他的手,怯生生地问。“祖父,天冷了,咱们进去吧。”
“好。”常老先生点了点头,牵起莞儿的手走进门。而有一肚子疑问的莞儿分明听见向来没有烦恼的祖父深深地叹了口气。
秋,沿街的树叶早已落得差不多了,只留光秃秃的深褐色树枝,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点缀在枝头凄凉地叫着。夜已深,一轮皎月正挂天中,光芒却惨淡得叫窗前人不由陷入沉默。
“谢公子,你该回去了。”卢淑慎替陛下擦了擦汗,出了寝殿看到那个男人还逗留在宫中,皱着眉头说道。
无诏进宫,还在宫中逗留,若是论罪,够三品大员都革成白丁了。这男人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维桢,睡熟了吗?”
“陛下还未睡安稳,但是公子不必担心,妾等会好生照料陛下的。”卢淑慎说到这里已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轰他出去。陛下出去时还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回来时不仅受了重伤,还双眼都哭肿了。卢淑慎觉得自己没有拿笤帚把这个负责保护陛下的男人扫地出门,已经是她很有涵养的结果了。
“她没忘记。她哥哥叶元卿的死。”谢璇只这一句话,连语调都没变过,却叫卢淑慎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陛下……陛下,还记得吗?”卢淑慎当然知道这件古事,虽已过去十三年,但是她还是记忆犹新。她在家中的时候,也是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跟着嫡姐去郊外嬉戏。在那片无际的绿丛之上,那个爽朗笑着的少年披着猩红的披风,骑着黑色的神驹,犹如一道闪电,穿过她的身边。在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人罢了。
白讯传来,大雨滂沱,凉意侵袭。不过一夜,满京的梅花尽谢了。
“霁曦,煮一壶安神汤。”卢淑慎想了想,再加了一句。“煮两壶吧。”
今夜又是不眠夜。
风吹得窗外的枯枝劈啪作响。叶黛暮睁开眼睛。还没有天亮吗?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其实困得要命,头重得一塌糊涂,像有一头山羊在撞她的脑袋。可是她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在完全的黑暗中,那幅画像似乎动起来了。那些被她遗忘的过去,渐渐浮现出来了。
仲夏之夜,娘坐在葡萄藤下,摇着一把团扇,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她坐在汉席上,肉嘟嘟的一团,木讷地瞪着哥哥。哥哥拿着一个木雕的小兔子逗弄她。“暮暮,看呀小兔子。喜欢吗?哥哥给你雕的哦。和暮暮一样可爱的小兔子……”
那天哥哥逗了自己一晚上,可是自己却一声不吭,动也不动一下。
此刻想起,却懊悔到肠子都青了。那只兔子……说起来哥哥曾给她做过好多兔子的玩具。全都去哪了?若是能回一次长平成王府就好了,当初被徐婉清暗中欺侮,她不得不搬出自己的房间。也不知,是否已被那些势利眼的下人们毁得一干二净了。想回去看看。
那个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小院子,此刻也渐渐地温暖起来了。叶黛暮慢慢地坐起来,一头乌丝滑落肩头,在黑暗中竟流淌着月色朦胧的光芒。
想回去。
“陛下,醒了吗?”谢璇浅笑着,从梁上飞下来,坐上床边的凳子,一把摸上叶黛暮的额头。“不烧了。饿了吗?你晚饭还没吃呢。想吃什么吗?”
“想吃粥。”叶黛暮亲昵地靠在他手心蹭了蹭。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名字,想知道他究竟在她的过去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也想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是她现在不想问了。何必要事事追根究底呢?只要他,只要此刻他对她心怀善意,那便足够了。“想要吃虾饺、鱼羹,蟹黄炒年糕……”叶黛暮掰着手指念起来,说着说着,口水哗哗地流啊。等那些热气腾腾的食物摆在精致的碗碟里,逐一呈现在她的面前之后,烦恼和忧愁暂时地被抛之脑后了。
卢淑慎早就吩咐霁曦煮的安神汤此刻派上了用处。叶黛暮捧着茶杯,惬意地靠在软枕上,小口啄着。饮了一杯,头痛果然好多了。她慢慢地躺了回去。
谢璇替她捻了捻被角,柔声说。“睡吧。明天起来就好了。”
叶黛暮闭着眼睛,却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手。
“幼安,你会陪着我吗?”
“会的。你睡吧。我会在这里的。”
☆、;第柒拾壹章 躲不开的高数
叶黛暮哭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不仅眼皮肿的厉害,嗓子也哭哑了。最叫她难为情的是,她竟然抓着谢璇的手,一夜都没放开,害得他坐在床边上撑着睡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那俩大黑眼圈,她还以为有刺客,吓得直拔剑。
“是我。”谢璇有气无力地说,一边打了个哈欠。
“陛下需要洗漱更衣,还请谢公子回避。”卢淑慎也是精神不济的样子,她强撑着肃穆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把这个男人轰了出去。她忍了一夜,着实是忍无可忍了,若不是陛下不肯松手,她就是拿刀的心都有了。
谢璇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卢淑慎气得面色发青,这家伙将这长生殿当什么了,想来即来,想走就走,丝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可是陛下呢,还那样天真的样子,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像个孩子。这种浪徒,要是再来接近陛下,她就拿热茶泼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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