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一路微笑着和众人打招呼,走到金福清家的院门处,看到金福清的女儿英娘正在院子里,“英娘,你爹在家不?”
金英娘和玉秀同年,从小也是玩到大的,听到声音,一抬头看到玉秀,高兴地叫了一声,“秀秀,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你到你舅舅家去住了?”
“我回来啦,福清叔在家不?”
“在呢,找我爹什么事啊?”英娘走过来打开院门,对屋里大喊,“爹,娘,秀秀找你们!”
玉秀走进院中,金福清从房里走出来,显然正在歇午,一边出房门一边拉着身上衣裳的襟扣。
他看到玉秀,也是愣了一下,随后,看到走在玉秀身后的丁三爷。
“秀秀,你回来啦?这位是……”他本想问这位是你舅舅?随后想起他见过一次王有财,可不是长这样的。
“福清叔,我们兄妹几个回村来住了。这位是府城靖王府的大管事,丁爷,他送我们兄妹回来的。下午就要回城去,他说要来拜访您一下。”
玉秀说话的声音又脆又响,有几个跟着看热闹的,或者假装闲聊其实正在院外竖着耳朵听的,一下都听清楚了。
金福清听完,愣了一下,然后,脑子里如水洗一般,飘过几个字——
府城!
靖王府!
大管事!
王府的大管事,来他家拜访他!
饶是他也见过世面,还是觉得脚差点软了一下。靖王府啊,他平时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建昌县的知县了。
“哦,大管事,那个,您快进屋!英她娘,快去烧水沏茶,那个……英娘,快,去洗点果子来。”他扎扎着手,嘴里说着进屋,那腿却像定在地上一样,迈不动步了。
丁三爷笑了笑,“金里正不必客气,我只是来替我家主人传几句话,不用忙了。”
“那哪行,哪行,您坐,进屋,坐!”金福清终于能迈动步子了,一边往屋里让,一边推英娘快去叫她娘出来。
英娘答应着,往屋后跑去叫她娘亲。
丁三爷当先走去,金福清也顾不得避嫌,一下拉住了玉秀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那个,秀秀,王府的管事怎么来了?你认识?那个,是不是……”他看看玉栋不在,“是不是你哥哥……”
“福清叔,您想哪儿去了。丁爷是送我们几个回家的。”
“哦,这样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金福清松了口气,生怕是玉秀兄妹几个惹事,牵连到东屏村来了。
丁三爷大喇喇地往堂屋主座一坐,金福清陪坐在下首。
英娘的娘红婶拎了一壶茶进来,玉秀走上前叫了一声“红婶”,顺手接过了她的手中的茶壶,给丁三爷倒茶。
“哪敢劳动小娘子。”丁三爷客气了一句。
玉秀笑着说,“丁爷客气了,您送我们兄妹回家,本来刚才就该给您沏茶的。可是我家那空空的……我也只好借花献佛,福清叔,借您家的茶我做个人情啦。”
金福清听到玉秀这话,看看丁三爷,再看看玉秀。颜玉秀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说话……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也是聪明人,一听玉秀的话,就知道玉秀的意思了。
颜庆洪撬开颜庆山家的锁住进他家里,后来又从颜庆山家搬了不少东西走,这事整个村的人都知道。
但是,一来颜庆洪和颜庆山是堂兄弟,说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这算是他们颜家的家务事,他作为金家族长,当然不会管外姓人的事。二来,颜庆山家没人了,也没人来找他说,没有苦主,他这个里正,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玉秀上门,还是靖王府的大管事送回来的,这个事,他要不要管?
玉秀提了一句话头,不再多说,借口要帮红婶烧水,退出屋去。
丁三爷正襟危坐,咳嗽了一声,“金里正。”
“哎,丁爷,您直接叫我金福清就好。”金福清没再多想,恭敬地听着,先把这尊大佛打发走了再说。
玉秀娘在世时,红婶与她关系很好,玉秀走到房外,她仔细打量了一眼,看玉秀比起走时,没憔悴多少,身上的衣裳也不错,欣慰了些。
“秀秀,这些日子在王家村住得还好吗?前些时候,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你舅舅一家被人砸了,我还担心你们兄妹几个呢。”
“红婶,我们没事,我们上个月就离开我舅舅家回家来,路上遇到点事,又到府城去了一趟,才会现在才到家。”
☆、49章 岂曰无依
红婶听着玉秀说话,倒了杯消暑汤给她喝,拉着玉秀在灶间门槛上坐下。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你们兄妹几个,我是看着长大的,你娘和我……唉,你娘真是忍心,就丢下你们几个去了。以后有事,跟婶和你福清叔说。”红婶说着,想着去了的王氏,倒是红了眼眶。
玉秀恩了一声,不论将来能不能帮自己,至少红婶现在,是真心关心自己兄妹四个的。
英娘正坐在灶间里,有丁三爷这个陌生人在,她不好意思在屋外,听到她娘的话,她挪到玉秀边上,“秀秀,别走了。你一走,我都没什么人玩了。”
红婶拍了她一下,“多大了,还想着玩。看人家秀秀,比你稳重懂事多了。”
英娘一听,不依地赖在红婶怀里。
有院外耳尖的,听到玉秀兄妹四个去府城一趟,都惊叹了。
别说村里的孩子,就算大人,有些最远也只去过云昌镇呢。
过了两盏茶功夫,丁三爷施施然走了出来,金福清则是恭敬地一路相送。
玉秀跳起来,“丁爷,福清叔,你们说完啦?”
“颜小娘子,我们回去吧?”
“哎,好的。”玉秀答应着,转头与红婶他们几个告别,才又领着丁三爷回到家里。
丁三爷没有多留,走到院门口,看看两辆空马车,“颜小娘子,我们先告辞了。”
“今日之事,多谢三爷了。”
“小娘子放心,我看金里正是个明理之人。”丁三爷笑着说了一句,揉揉自己的酒糟鼻,告辞了。
玉秀送走他们后,半掩了院门,看玉栋和玉淑正在屋里摆放东西,时不时还有叫蓝妞别闹的声音。
她一笑,拿起扫帚,想将院子和灶间扫一下。
这时,院门吱呀一下推开,一个男子一头冲进来。他穿着裤腿上有补丁有大洞、身上的褂子也是碎出好几个口子,看到玉秀,激动地冲到她面前,上下看了看,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衬着那张尘土满面的脸,很滑稽。
玉秀看到他,叫了一声“小叔”。
小叔颜庆江,其实应该是小堂叔,他是堂叔颜庆洪的亲生弟弟。
听爹说是当初叔婆怀着他时撞到肚子,可能就撞到脑子了,生下来后就有点痴傻,人还是有点明白的,只是说话不利索,就像几岁的孩子一样。
因为在农村里,痴傻的都不当劳力看,大家说起颜家兄弟,有意无意间,都忘了有颜庆江这个人。
他开始时是跟着堂叔一家过日子的,只要肯教他,他农活都能干好。
可是,堂叔一家压根没把他当家人看,干活时想着,有吃有穿时就忘了有这人了。而且,连间屋子都不给住。
爹当初刚回家时,小叔连身齐整衣裳都没有,饿得面黄肌瘦的,偷人红薯被人打得一身伤。爹气的和堂叔吵了一架,要接小叔一起过日子。
堂婶到处跟人说爹是贪图小叔有力气,想白使唤人,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她又跟小叔说,爹要是家里养个傻子,连媳妇都娶不到。
小叔只是脑子不太好使,还是有点明白的。
他不肯回堂叔家住,也不肯跟爹一起住,一个人住到村口的村庙去了。
堂叔一家说小叔不干活,没有口粮,就不让他到家里吃饭了。
不过,一到节日,到村庙里烧香拜神的人多的时候,颜庆洪就会背着一大袋米送过去。玉秀看过,那米里大半都是米糠,有几次还看到有土疙瘩。
娘进门后,看小堂叔可怜,也不嫌弃他傻,家里人做衣裳吃饭都会给小叔准备一份。玉秀他们原本应该叫小堂叔的,不知玉栋还是谁起得头,最后就叫小叔了。
颜庆山和王氏先后出殡时,除了他们兄妹四个,就属颜庆江哭得最伤心。
他们四个被送走时,小叔追在后面,不肯回去,一直跟着。后来还是村里人硬把他架回去的。
“呵呵,秀,回家,吃。”颜庆江看着玉秀傻笑了一阵后,伸手递过两只红得发黑的大杨梅。他伸出手后,才看到自己的手上都是泥灰,又缩了回去。
“小叔,你又不好好洗手了。”玉秀接过那两只杨梅,捡起一只咬了一口,嗔怪地说,又指指自己刚打的一盆水,“小叔,快去洗手,等会我做饭。”
玉栋和玉淑听到玉秀喊小叔,都叫着跑出来。
蓝妞跟着跑出来,看到颜庆江,亲热地凑到颜庆江的脚边,又叫又转悠。
颜庆江掏出半个馒头,放到地上,蓝妞马上咬起来,跑到自己窝边去吃了。
难怪家里半年多没人,蓝妞还能活蹦乱跳的,应该是小叔每天拿东西来喂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