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父子自然想不到,有时,人为追逐权势,是不会考虑后果的。
九月末,北地每日晨起,都能看到厚厚的一层霜,看着像下雪了一样。
北蛮军营里,也开始调集粮草,还四处派出人到附近村庄劫掠。
到了十月,初雪之后,北蛮扣关以来,终于和永定打了结结实实的第一场仗。
这一仗试探成分居多,双方派兵都很谨慎,成王派了周明当先锋,与北蛮厮杀了一个多时辰后,双方各自鸣金收兵。
成王召集众将,周明来不及脱下战甲,就坐到了议事厅上,说出了他的感觉,“北蛮此次作战,没有往年凶悍。”
在城楼观战的人,也都看出来了。北蛮将领们一触即退,压根没有决一死战的气势。
“这群蛮人打又不想打,退又不肯退,到底想干什么?”有将领觉得憋火。
这样的仗,一连打了五日,双方都有些打出真火来,战事一次比一次激烈,死伤也一次比一次多。
第五日收兵后,大军刚刚退到城中,忽然有士兵指着远处大叫“不好了,着火啦!着火啦!”
周明铠甲还带血,听到叫喊,往烟起处一看,脸色大变,看那火起的方向,正是屯粮所在。
他也顾不上让士兵们休息,“快点,走,跟我先救火去!”
冬日,粮草不容有失。所有人都顾不上休息,往火场跑去。
一群人涌到火场边时,周定康已经亲自在那看着救火,火势渐渐小了,可还未扑灭。
“父亲,怎么样了?怎么会着火的?”
“还不知道。起火处看守粮草的郑校尉不见了,还在找人。”周定康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有士兵说有火油的味道,有两营粮草被烧了。”
这火,起得突然又蹊跷。
城外正在大战,满城人都在看着战事,自然放松了对城内的警惕。
偏偏这时候,军中失火了。
后军里,看守粮草的士兵有一千二百人。因为城内没什么事,每日两个时辰一班,一班两百人。士兵们五人或十人一队,分散巡逻。
往年都是如此这惯例,从未出事,今年却被烧了粮草。而负责看守粮草的校尉,怎么都找不到人。
周明涌起不安的预感。火势破灭,清点粮草,周明押来的粮草,竟然被烧了三分之一。
“王爷,末将无能,都是末将看守不利,才出此大事。末将甘愿军法从事!”后军将军是跟着成王多年的老将,看粮草被烧,只觉羞愧难当。
周定康摆了摆手,这事,怪不了他,看这将领为了救火,脸上燎伤了几处,“你这过暂且记下。当务之急,先将郑校尉找出来,查出起火缘由。”
“王爷,烧了这些粮草,剩下的粮草不够过冬之用了。我们得火速派人回去催运粮草。”
“好,这事本王马上具折快马送回京里,请圣上筹粮。”
众人正在说话,有士兵来禀告,郑校尉找到了,在南城外五十里处,被人杀了。
郑校尉也死了?
这下,真是无法查清缘由了。
成王周定康只觉头痛。战事拖延多时,他今年带兵到北地后,一直没有打过几场大仗,朝廷里已经有不满的声音传出。若不是武帝对周家一向信任,朝中也没其他大将可换,只怕都要有人奏请换将了。
周定康也不是不想打。
他带人出城,北蛮就退。
他追,北蛮人逃。
他退,北蛮人又回来了。
北蛮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死死贴在城关外,黏黏糊糊扯不掉。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架不住人不跟你打啊。
关外牧草肥美时,北蛮人营地里都没什么辎重,退避方便。
如今天气日渐寒冷,北蛮也得囤积粮草,他们进退就不如之前方便。周定康原本打算趁着这时候,摸清北蛮人虚实,与他们打一仗,将他们驱离。
没想到,他这边刚决定动手,自家的粮草被人烧了。
“明日,本王亲自带兵压阵,我们与北蛮再战一场,将他们驱离到百里之外。”周定康当机立断。
城中缺粮时,北蛮营地与永定城关太近,对永定来说风险太大。
众位将领也知道这道理,自然毫无异议。
第六天,北蛮还未来城下叫阵,城中号角齐鸣,一队队永定士兵出城。
北蛮一见这架势,知道周定康是打算与他们打场大仗了,也催鼓集结,列阵迎敌。
成王亲自带兵压阵,依然是周明带队做先锋。三声鼓响,周明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冲入敌阵。
北蛮军阵霎时被周明撕开一个口子,乱了起来。
周定康看北蛮阵营松动,挥旗下令跟上,自己也一催战马,往前奔出。
这个时候,后面忽然飞出一支羽箭,一箭射在成王战马的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后倏地往前冲去,看那去势,将要直接冲入北蛮的军阵中。
“王爷小心!”其他将领愣了片刻后,纷纷打马追上护卫。
只是周定康的马是负痛飞奔,速度更快了几分,很快就要冲进正在厮杀的军阵中。
有北蛮人看到成王甲衣鲜明,一看就是大将,提枪围过来。
周定康也是久经沙场的,双手勒住缰绳,想要安抚马匹,这时,左边北蛮军营中,又有三箭飞来。
☆、257章 后退者斩
成王周定康也是久经沙场的,眼疾手快地拨开两支箭,第三支却再也无力躲开,那箭直射入他前胸。他胸口一痛,从马上落下。
围过来的几个北蛮兵,兴奋地提刀过来,有几人举刀砍下。
成王想要举刀却手臂无力,眼睛一闭,苦笑地想:今日是真的要毙命于此了。
忽然,几声刺耳的金属相撞的声音,成王睁开眼,看到一个清秀的娃娃脸的少年士兵,穿着永定军中小旗的衣饰。
这人提刀挡开了几个北蛮人,“王爷,快起来!”说着伸手想要将周定康拉起来。
没想到,北蛮士兵里有人听懂永定话。原本被他抵挡后,有北蛮士兵想绕开他们去抵挡那些追上来的永定士兵,听他叫王爷,这些人兴奋两眼放光,不顾死活地又冲上来。
周定康知道,他不能躺倒在地,否则就算不被北蛮士兵杀死,两军的战马也会将他踩死。
眼看那小旗又挡开了两把砍来的刀,他也顾不得疼痛,翻身站起,一只手忍痛将插在胸前的羽箭齐根折断,“你叫什么名字?”其实他耳边轰轰作响,疼得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禀王爷,我叫武季方!”那小旗大声答道,空出一只手撑住周定康摇摇欲倒的身子,另一手挥刀又抵挡住几个北蛮士兵的刀枪。
他单手对敌有些吃力,幸好缓过这一阵后,周定康的亲兵们终于从后面和左右围上来,将他们护在中间。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听到后面有人大叫:“王爷被杀啦,快!快退!”
“快跑啊,王爷被北蛮杀啦!”
“世子受伤啦!”
接连几个乱七八糟的声音响起,听说主帅和先锋受伤被杀,有不明真相的士兵心中慌乱,也跟着转身往后跑。
战场上人心改变,有时就在瞬间。大家都勠力往前杀敌时,所有人都会跟着往前冲,可一有人带头跑,也会有人跟着往回跑。
周明正在军阵中,听到外面的喊叫,想看看是谁竟敢扰乱军心,可一转头,却没看到父亲的帅字旗,再一看,也没看到父亲的身影。
难道父亲真被杀了?
他心中一急,也想立马回身看个究竟。
“爷,小心!”洛平跟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帮他抵了一刀。
刺耳的金属声,还有身边的喊杀声,周明一咬腮边软肉,那刺痛让他脑子冷静下来。
眼看天色有些昏暗,好像又要下雪的样子,北蛮人却一反刚才的颓势,不断在击鼓催行。
周明也是从小在军中长大的,他知道这种时候若是后撤,将是兵败如山倒。而且一旦军心不稳,那就不是后退,而是溃败。北蛮若是趁机掩杀,城关可能就马上失守了!
周家世代杀敌镇守北地,城关从未失守过!
他得马上稳定军心,继续杀敌。父亲一定没事的,他是先锋在前面冲杀都没事,父亲在后面压阵怎么会有事!刚才父亲还擂鼓催兵呢!
这一定是诡计!不能慌!
周明一咬牙,压下涌上来的心慌,大喝一声“擅退者,杀!”
他高举手中的刀,往北蛮帅旗一指,“不要中计,北蛮人要败啦!跟我去活捉北蛮元帅!”
先锋营的士兵听自己的先锋官大叫着往前冲,也跟着高喝“冲啊,活捉北蛮元帅”。
周定康站在地上,胸中血气翻滚,哇一下就吐了一口血出来。吐出这口血后,他觉得神智清醒了些,能听到周围的喊杀声,还能听到前面先锋营传来的“活捉北蛮元帅”的喊声。
“后退者斩!”他对身边的亲兵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分为两队,一队到后军督军吩咐再有扰乱军心者斩立决,一队往前,到先锋营,找到世子,告诉他鸣金即退,不要恋战。”
“王爷,那您……”周定康是被惊马给送到战场来的,此时的位置,是战场外围,永定的兵将们还没赶上,离先锋营又还有距离。其他人追过来时被外围包抄的北蛮人给困住,此时护在边上的只有十几个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