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的与赵家人并不太相似,反而和郝贤妃有四五分相像。
郝贤妃已经派人不止来看过一回儿子,却都被赵居为打发了回去。
“殿下,圣上请您进来。”
许久,殿门轻轻从内里打开,一股闷热中夹杂着药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赵居为的脸在骤然明亮的内殿烛火的照耀下,明明暗暗。
高怀弯下身子,请他进去,殿门又被从里面慢慢阖上了。
赵居为走入内殿,看到躺在龙榻之上的人,双眼微张,面色虽然苍白,气息略微急促,却仍然有一丝精光从眸中射出,也正看着他。
“父皇,儿臣来了。”他声音沉着,不见一丝一毫的欣喜或者慌乱。
庆华帝眼神便是一暗。
他张张口,只觉得一股苦味从嘴中蔓延至五脏六腑。
这个儿子是他最喜欢的,也一直觉得有所愧疚,可是现在呢?却让他觉得深如大海,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如此相像。
当初他也沉默寡言,不受重视,最后却……
然而庆华帝自问,对这个儿子,已经给了十足的关切,还不至于对他有所不满。
“你来了。”
帝王的声音暗沉,带着隐隐的威压,他示意高怀搀扶自己起来,这样被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十分不惯。
赵居为上前,小心地扶起这个国家的主宰,将祥云龙纹的迎枕垫在他身后,又接过宫婢手中的茶蛊,用银针试了试,亲自服侍他喝下。
有隐约的药味,大约是补身的药膳。
这一番动作下来,庆华帝面部线条柔和不少,声音也转为沙哑,就这高怀的手漱完口,拍了拍龙榻一角,“坐下来,咱们父子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高怀一惊,不动声色地收拾东西退了下去。
“儿臣站着即可。”赵居为自然不会真的坐在天子卧榻之上,躬下了身子,比庆华帝略微矮了一个头。
这个姿势很难保持,他却一站又是小半个时辰。
庆华帝到底还是病了,虽然强撑着,时间一长,精神便有些不济,只是事情还吩咐的十分有条理,总归是至尊的天子。
是让他接手渭南的事情,派人去探听消息,最好能够搜罗到证据,朝廷才有理由名正言顺地收回渭南王的封地、兵权。
毕竟他是先皇封的王爷,随随便便就收回,工笔史书不说,也给对方落下了借口。
其实庆华帝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交给三儿子赵麓为,只是占了名义,真正是他在背后操控。
锦衣卫刚刚回到自己的手上,好不好用还要试试。
结果显而易见。
赵居为走出养心殿的时候,庆华帝已经入睡,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明月已经几不可见,天边只隐约能看到一团团浓重的黑色云雾,四周耸立的巍峨宫殿,像是一只只被高大的宫墙困在其中的巨兽,长大了血盆大口,准备择人而噬。
他饿了一个下午和晚上,这会儿倒不觉得难受了,只是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复杂的感受。
好像是一件曾经对你很重要的东西,被人要回去了,你失去了,再回到你手上,却没有了赠与之人第一次送你时候包含的那一点点怜爱之心,而是用试探之意,让你用来助他一臂之力。
赵居为觉得其实自己不应该有这种起伏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扪心自问,从来没有过什么期待,也就没有什么得失心,没成想成了储君去了太庙再回来,反而对那人多了一丝同情。
有宫人在前面引路,往他的太子东宫而去,不用再回太庙了。
刚转过一处,前面有人站在那里,正焦急地握着手,伸长了脖子张望。
“殿下!”玉福飞也似地跑了过来,欣喜地看着他,“殿下,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快过去吃点东西吧!”
赵居为心弦一动,柔软了下来。
他对自己好或者不好都不重要,自己也从没有、不应该在意过。
☆、224 风云暗涌
当渭南王勾结前盛国公、擅自带兵入京的证据摆在御书房中时,庆华帝已经病的很重了,每日只能批阅奏折一个时辰。
大多数时候都是高怀念,他听着,然后秉笔太监执笔批红。
庆华帝即位十三年,于国政朝事上兢兢业业,鲜少有倦怠的时候。
太子赵居为这段时间神神秘秘不知在忙些什么,倒是三皇子赵麓为一直在帝王床前侍疾。
整个皇宫其实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戒烟了,是庆华帝宣赵麓为进宫的,然后指了一处宫殿与他,便再也没法子出去。
赵麓为退出养心殿的时候,眼神阴鸷。
他来的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有布置下去,现在只能靠手下的人进行了。
后宫大多嫔妃们并不知道她们的依靠已经病了的消息,朝臣也不知道,这件事对外严格保密,只有高怀这样的内侍以及重臣沈首辅和两位皇子知晓。
但其实是瞒不住的。
蒋家、齐家等三皇子党,此时正派了代表聚在一处,商议对策。
最后决定由蒋家的少夫人,齐五姑娘递帖子进宫请安,若是被皇后驳回,就说明事情已经很严重了。
赵麓为也来到了皇后所居的坤宁宫。
他面上的疲惫之色十分显眼,但眼中隐隐泄露着激动、期待的光芒。
皇后娘娘连忙让宫人给儿子上了用冷水湃过的瓜果和御膳房的吃食,屏退了所有人,只是殿门却不能关,外面还有两个内侍寸步不离地守着,一个是跟着赵麓为来的,一个是皇后宫中的。
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有明说,而是聊着些看似平常的事情。
“暖儿怎么样了?可有孕吐?”林苏暖已经怀孕两月。
赵麓为听到这个名字,便皱了皱眉头,回答着皇后的话,“还好,没听说有什么不适,儿子也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
他现在能去的地方,只有养心殿、坤宁宫和未大婚前住的宫殿,即便是坤宁宫,也不能来的多了,这还是这么多日子头一次来,还时刻有人跟着,不能多说一句话。
皇后的坤宁宫,其实也遍布暗卫,防止任何消息从这里传了出去。
“对了,今儿蒋家递了帖子上来,说要给蒋嫔请安。”皇后看着儿子的神色,意思是问他,见还是不见。
“父皇不喜欢宫中常有人来。”这就是不见的意思了。
赵麓为每次进宫前,都会和下面的人商议好,任何一个动作都是给他们的信号。
正是暑热渐渐过去的时候,坤宁宫地处太液池边,又临着御花园,并没有那么闷热,燥热的风卷了进来,被冰气一带,也变的十分凉爽了。
殿外的内侍已经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几次,赵麓为眉头一皱,站起身,“母妃,儿子告退了。”
皇后点点头,看着他走了出去。
想起儿子还年幼时,便因为那个贱人被抱离了自己身边,后来越发不亲近起来,还是近些年儿子大了,才常常到这坤宁宫请安。
她面容有瞬间的扭曲,即刻又恢复正常,那一瞬间中,有疯狂有快意,就是没有对儿子的担忧。
赵麓为的性子,大约是承其母。
回到寝宫后,刚坐下来不久,有个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踮脚在他耳边说话。
是赵居为回来了,此时正在御书房,接受庆华帝的召见。
得到吩咐的小太监又匆匆跑了出去,他放在案桌下的拳头紧了紧,难怪让他退了出去,不用再陪着。
他在大内皇宫中待了近二十年,也不是成日吃干饭,一无所成,什么势力都没有的,这种事怎么都有法子探听到。
让赵麓为不安的是,他并不知道赵居为最近在做什么,甚至连侍疾都不用。
比恐惧更恐惧的是未知。
他的寝殿中有个玉石做的水缸,里面是他亲手种下的一株红色睡莲,此时正昳丽开着,清幽幽地水波上,只能看得见睡莲的倒影,再深些,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如果有人将手探进去,就会被一只用生肉喂养大的乌龟咬住手。
赵麓为盯着睡莲,觉得有必要弄清楚赵居为的底细。
其实他已经隐约摸到了一些什么,只是在团团的黑暗中藏的太深太好,一时拔不出来,但出手便会伤人。
郝贤妃,是有孕之后入的这深宫。
这件事是庆华帝下令封的口,当初宫中知晓此事的老人不是消失了,就是被杖毙,陆陆续续地,竟再也无人提起。
是赵麓为手下去岁偶然从当年郝家一门亲戚口中得知的,当时正在收集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情况,便顺手往上面递了,他再派人去时,那一家的老人已经因病去世,其余人纷纷不知内情。
随后庆华帝将他紧闭府中,这件事也就落了下来。
招了招手,有人像是凭空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地,听他的命令。
一日后,赵麓为拿到了赵居为与庆华帝在御书房谈话的三个字,“渭南王”,而打探消息的人,是他培养蛰伏了十多年的心腹,刚送出消息就被人发现失足跌落在冷宫一口废井之中。
宫中的这些事,都传不出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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