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镜死死看着安岚:“镇香使白焰也背叛了你,难道你一点都介意?一点都不难过?”
安岚微微抬起脸,看着这香殿的茫茫雪景,片刻后才道:“他未曾真正对我表示过忠诚,所以自然也就没有背叛这一说。介意当然是有的,毕竟这件事,给我添了许多麻烦。”
而她痛苦的来源,并非是这些麻烦,是他虽真的忘了一切,但他在知道那些过往后,却还能毫不犹豫地设下这个局,并让她落入局中。
而更让她愤怒的是,对此她只能应战,无论是胜是败,她都无权去指责他。因为……若是基于以往的情分,他其实已用全部还清了她所有,即便真有亏欠,也是她亏欠了他;若是基于现在,说他辜负了她的信任,但实际上却是她事情做得太过冲动太过草率,没有查清楚他的动机就让他进了香殿,还授予镇香令,如此才给了他可趁之机,然后惹出这一大堆的事。
她若以此为由来指责他,只会显得她更加愚蠢!
司徒镜忽然笑了起来,他想要站起身,但刚起来就滑了一跤,他有些狼狈的拍打着身上的雪花,然后讥讽地道:“你再怎么嘴硬,也是被他玩了一把!你舍得杀他吗?你若是不杀他,保不齐以后他还会算计你。”司徒镜说到这,顿了顿,又开口,但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没错,我们都被他算计了!我也被他算计了!”
安岚收回目光看向他,司徒镜也看着她,接着道:“不过你收服了香蛊,你可以不用怕了,你收服了香蛊,香蛊会让你越来越强,强到不用怕任何人,不用怕任何算计,你收服了香蛊,你居然收服了香蛊……”
此时司徒镜面上还挂着她的脸,看着那熟悉的容貌做出令她觉得陌生的表情,安岚微微蹙眉,便收回纸卷,提笔道:“你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场戏落幕之前,我送你一个字。”
司徒镜一下子被定住,随后他似猜到安岚要写什么,眼里露出惊恐,身体慌忙往后退:“不,不不不——”
安岚落笔,在白纸上写了一个“真”。
最后一点落下时,司徒镜脸上安岚的五官退去,他慌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背过身,身体蜷缩,将自己整张脸埋了起来。
然而,这里依旧是安岚的香境,“真”字已经写下,即便司徒镜再怎么遮掩,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也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所以看到司徒镜此番过于激烈的反应,她不由有些愣住。
司徒镜缩在地上,好似想要将自己整个埋起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安岚微怔,不明白司徒镜在害怕什么,就连刚刚他知道自己功亏一篑后,也不见像此时这般,惊恐到绝望,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那只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甚至称不上不难看,为什么……无法接受?甚至如此恐惧?
面具戴得久了,已经无法摘下来了?
还是习惯了当别人的影子,所以再无法再面对阳光?
司徒镜还在呜咽:“杀了我……”
……
安岚放下手中的笔,眼前的桌椅纸卷也跟着消失,雪还在下,香殿依旧。
司徒镜如在香境时一般,跪所在地上,一动不动。
蓝靛那边正安排各处的院侍往香殿各处去善后,同时将李道长等人全部控制,此时除了安岚,没有人知道司徒镜究竟是死是活。
安岚走到司徒镜身边,蹲下,将他握在手中的玉盒拿了过来,然后才又看了司徒镜一眼,离开香境后,他脸上挂着的还是川连的容貌。
蓝靛走过来,蹲下身,伸手在司徒镜鼻息上探了探,再按一下他的脉搏,然后就收回手。
司徒镜,死了。
蓝靛往后打了个手势,遂有人过来收拾。
安岚站起身,微微抬起脸,看着漫天飘雪,然后将目光投向白焰。
他曾是举世无双的翩翩贵公子,亦曾是孤高清寒的白广寒大香师。
但如今,他只是白焰。
她的目光透过白焰,露出些许回忆和留恋。
先生,如果我曾有欠过你,现在我亦已全部还清。
安岚微微闭上眼,冰冷的雪花落到脸上,片刻后,她睁开眼,道了一句:“带我去见鹿源。”
“是。”蓝靛即应声,然后在前面带路。
从白焰身边走过时,安岚什么也没说,白焰便无声的跟上。
……
鹿源屋里有一名大夫一直守在床前,外屋有两名侍从随时候着,屋外还有八名院侍守着。
虽说她心里明白鹿源能撑到这个时候,看起来肯定不会太好,但当她真正看到鹿源后,还是不禁默了默。
那副样子,实在不是不太好能形容的。
这真的出气多进气少,安岚甚至觉得,如果她再晚来一步,可能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大夫默默退到一边,和蓝靛等人候在一旁。
安岚在他床前坐下,伸手在他脖颈脉搏上探了探,许是被她冰冷的手指刺激到,也许是已到回光返照这一步,鹿源竟慢慢睁开眼,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安岚后,他似怔了一下,随后唇角微动,笑了。
先生,回来了!
“都坚持到了这一步,就别前功尽弃了。”安岚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玉盒,将里面那只被养得白白胖胖的香蛊拿出来,“接下来不怎么好受,不过再怎么不好受,你都得忍着。”
鹿源艰难的张口,好一会,终于道出:“……是。”
安岚点头:“我会让香蛊将你体内的命蛊吸出,这个过程,你浑身的经脉都会剧痛,你不用抗拒,疼得受不了就叫出来,这是刮骨疗毒,痛苦是肯定的,事后……”
鹿源却忽然打断他的话“先生。”
安岚停下,询问地看着他。
鹿源看着她道:“一会,属下想请先生,出去,别看……这一幕。”
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举止有礼,进退有度,实在不愿她再看到他强忍痛苦时不堪的模样。
安岚沉默了片刻,道:“好。”
“多谢……先生。”鹿源再看她一眼,然后才轻轻闭上。
安岚将香蛊放在他脖颈处,不消多会,香蛊好似醒了过来,身体微微颤抖,鹿源也跟着紧皱眉头,牙齿咬紧,身体亦随之颤抖。
安岚站起身,往旁交代一句看好他,然后就出去了。
她径直走出院子,走上旁边偏殿的高台,靠着栏杆,看着外面的雪景。
白焰一直跟在她身后,陪着她看这一场不知要下到何时的冬雪,陪她等着鹿源解蛊醒来。
许久之后,白焰才开口:“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安岚这才从那雪景中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镇香令我要收回了,云隐楼会给你留着,以后进香殿,需提前报备”
白焰不由苦笑:“来找你,来看看我们的孩子,我也要先报备?”
安岚没理他这句话,一会后,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白焰叹了一声,然后转身,与她并肩而立:“鸽子楼的事情不少,先顾着那边吧,咱们的孩子以后如果当不了大香师,还有鸽子楼。”
三句不离孩子,安岚瞥了他一眼,还是不接他这话。
两人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白焰问:“真要赶我走?”
安岚道:“香殿不会再用镇香使。”
白焰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你都怀了我的孩子了,无论如何,也得给我……给孩子一个名分。”
安岚道:“之前因为不想多添麻烦,香殿一直压着,不让此事扩大。所以南疆和道门,清河,还有镇南王府这一系列的事,都没有真正捅到官府那边。但这等事瞒不了多久,如今也没必要捂着了,兴许过两天官府就会派人来,可能宫里也会来人。除此外,香殿上上下下都要重新清理,接下来我的事情很多。”
白焰道:“正好我能帮你处理这些事。”
安岚瞥了他一眼:“鹿源快醒了,他不比你差。”
白焰:“……”
而安岚刚道出那句话,就感觉到香蛊已经把命蛊吸出来了,她面上神色一松,就要下楼去。只是刚一转身,她猛地就收住脚步,目中泛出惊讶。
风雪飘过,鹿源的身影忽然就出现在她面前,身如修竹,眉眼如画。
“先生。”鹿源似乎还处于茫然中,并不知自己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只是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便将手中的香蛊托起,对安岚道,“此物,决不可留,它——”
然而不等他将话说完,他的身影就消散了,只余几片雪花。
安岚面上还带着惊诧。
白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问了一句:“香境,是你起的,还是他?”
安岚道:“是他。”
鹿源,竟然迈过了那道门槛!
长香殿,将要迎来新的大香师。
回到鹿源这边时,果然他体内的命蛊已被拔除,鹿源强忍着没有晕过去,看到安岚进来后,有些急切地道:“先生,这……”
“我知道。”安岚接过香蛊,仔细看了一会,才淡淡道,“这东西能给我更强大的能力,但也能再次将我吞噬,司徒镜最后一直让我留下香蛊,就是抱着这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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