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邑噙着笑同她招手,高令仪便回了他一个笑,在众人的唱礼声中,仪态万千的登高台,在元邑的右手边坐了下来。
随着李良的一声“宴开”高喊出声,宫中的舞姬琴师开始了一轮精彩绝伦的演绎,而手捧着剔红雕梅花食盒的宫女们也鱼贯而入,布菜的布菜,上瓜果的上瓜果,这集英殿中好不和谐安逸。
然而宴至一半时,坐在右一侧第二位的肃国公却突然起了身,踩着沉稳的步子,面沉如水的步入殿中来,对着元邑一拱手:“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一众舞姬们傻了眼,面面相觑不敢再跳,连琴师的琴音也渐次弱下来,直到彻底停住。
卫玉容下意识的看向萧燕华,却发觉她眼睛一直盯着高令仪那个方向,便只好收回了目光来。
元邑起先倒是蹙拢了眉心,侧目看向高太后那里去。
站在殿下的肃国公似乎愣了下,紧接着却又再拱手做下一礼来,扬声又道:“陛下……”
“肃国公。”高太后面上已经显露出不约来,语调沉着,森然的厉害,“册后大宴之上,你有什么本,也不该奏上来,若真有要事,明日再议。”
萧恭这个人,这些年都安分惯了,她从没想过,他今日会这样突然跳出来,说什么有本要奏。
是以他一开口时,她也是怔在了那里的。
可是她到底经历的多,很快回过神来,在他要第二次开口时,一扬声就打断了他的话。
她认定这是个识好歹的人,自然也觉得,她话都拦了,他必定不会再说要上奏本。
然而事情却出乎了高太后的意料之外。
肃国公将一品国公朝服下摆一撩,直挺挺的就跪在了殿下去。
卫玉容身旁坐着的萧燕华想动,却被卫玉容一手按了下来:“你放心,国公爷不会有事。”
出了事,还有她母亲,还有她祖父,再不济,都有徐家会出面保他。
而元邑那里也大吃了一惊:“肃国公,这是做什么?”
肃国公那头却伏地磕了个头:“老臣今日所奏之事,事关紧要,更事关当朝贵戚。太后说老臣可明日再奏,容后再议,然则只有今日宗亲在场,贵勋之家也皆在此宴,此事,方可当场做下决断来!”
高太后面色一僵,他一句事关当朝贵戚,便已叫她心下不安起来。
她目露凶光,只是大殿中点了烛,她又坐在宝座之上,众人才有些看不大清楚罢了:“你所说的贵戚,是指谁?你所说的事关紧要,又是何事?萧恭,你出身不俗,一生戎马,孤一向敬重你,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心中没数不成?新后册立,就是国之最重!还不与孤一旁退下!”
她已直呼其名的叫出声,足可见动了肝火。
肃国公直起身来,直勾勾的看上去:“太后不敢让老臣说了吗?”
“你——!”高太后拍案而起,“简直放肆!你仗着自己勋爵在身,以为孤便不敢动你吗?来人——”
“且慢。”
就在萧燕华几乎沉不住气要站出来时,庆都慢悠悠的开了口,又信步而出,在殿下站定。
她脸上是精致又贵气的妆,一仰脸,对上高太后:“太后要做什么?肃国公为人忠贞,又一向不过多参与朝政,今日他这样站出来,说有要事回禀,且事关贵戚之流,太后怎么就不敢叫他说下去了呢?”
“庆都,你也跟着胡闹吗?”高太后眉头紧锁,“大宴过后,他要回什么话,孤自然都听,然则眼下……”
“眼下又如何?”庆都左脚在地砖上一踏,气势渐起,“四十三年前,太皇太后册后大典之时,常山王元络兴兵起事,为祸一方,险些率兵攻至京师之地,彼时大典中断,太皇太后方告过宗庙天地,连朝臣跪拜都未曾受,不也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天下母吗?太后,若真有万分紧要之事,难道,你也不许肃国公起身回话吗?”
“当日事,与今日事,又怎可同日而语?”高太后一拍桌案,“我也看出来了,你今日是伙同肃国公,寻晦气来的。”
庆都嗤笑一声,毫不畏惧:“那你的意思,是我二人串通好了的吗?”
元邑藏在袖口中的手,攥成了拳,却一直没开口言声,只是往殿下,看向了卫国公。
果不其然,卫国公连身都未曾起,就慢吞吞的说道:“太后又何必急着给大长公主和肃国公下罪名呢?依老臣说,倒不妨叫肃国公将这奏本回了,若真是紧要事,皇后娘娘位正中宫,自然也该以国事为重,当不会与肃国公计较。若并非什么紧要的事,肃国公却如此妨碍中宫大宴,那太后与陛下,再将他重罪惩处,也为时不晚呐。至于大长公主嘛——”
他轻笑一声,略是顿了一顿:“殿下是宗亲之首,以大陈江山为重,这无可厚非。要是论亲疏,太后是她的长嫂,怎么说,她也不会如太后说的,和肃国公成了勾结伙同的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参奏
太后一时之间气结,可是气过了之后,却也立时就能够明白过来,当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萧恭他冠冕堂皇,说什么当朝贵戚,什么该当下做出决断,这些人,十之八。九是串通好了,要在今天的大宴之上,参奏高家一本,叫她和令仪都下不了台。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高家又有什么把柄,是被他们捏在手心里的。
郑恪的死吗?不可能的。
韦昭办事儿她是放心的很的,事情既然都了结的差不多了,那绝不至于今日叫他们这样有机可乘。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元邑已经看似商量似的与她说道:“卫国公所言也不无道理,肃国公为人如何,殿中诸位都是知晓的,您若此时一定要降罪与他,只怕宗亲与贵勋皆不能服,倒不如就叫他把后话说完?”
“你——”高太后拖长了音,眯了眼去看元邑,“皇帝,今日之事,你该不是知道的吧?”
元邑眼底茫然一片:“母后玩笑了。肃国公多日不上朝,我如何知道他今日要在大宴之上上奏本一封呢?”
不是的,他一定是知情的。
不然庆都和卫国公,不会那么恰到好处的站出来。
卫国公说的这番话,看似是在缓和气氛,可实则就是在替萧恭说话。
她如果一定不同意,就如元邑所说的那般,只怕殿中宗亲绝不会服气,而她真想下手惩办萧恭,也不是那样轻易的事情。
“既然卫国公也这样说,萧恭,你起身回话吧。”
高太后此话一出,萧燕华悬着的那颗心,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捏紧了面前的小酒杯。
朝堂争斗,果然是动一发而牵全身的,更有甚者,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于元邑而言,这是一招险棋,即便是真的失败了,他其实也不是全无后路的,只要他敢去背一个弑杀嫡母的名声,不怕将来史书工笔对他口诛笔伐,这大陈的江山,总归他还是正统。
可是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今天这步棋一旦走不下去,招来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她突然有些后悔,当日是不是不该替元邑出面,规劝祖父……
一旁的卫玉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地在她的腿上拍了一把:“怕什么?肃国公若出事,我祖父一定与他有罪同担。”
萧燕华抿紧唇角,盯着她看了许久,到底是挥开了她的手,没多同她说半个字。
殿中肃国公缓缓站起了身来,他到底上了年纪,年轻的时候随军也好,领兵也罢,一生征战沙发之人,大伤小伤没少落下,到老了,身体渐渐的也不好,这会儿跪了没多久,站起身时,却打了个晃。
庆都就站在他旁边儿,手臂一抬,没去扶他,只是借了个力,叫他扶着自己站稳,又一面和气的劝:“国公爷小心些。”
肃国公只是借了力站稳,就赶忙松开了手,两个人虽然差着辈分,可毕竟君臣也有别。
他应了声,稳住身形,略松了松气,才开口接上前话来:“老臣今日要参齐穆侯户部尚书高赞之,与其长子左佥都御史高铭,次子前九门提督高禄。高赞之年前将京郊数十处田庄划归自己所有,圈地侵地,多年来更是搜刮民脂民膏,高铭身在都察院中,本该就此事上谏参奏,却非但未曾,反将参奏的折子淹了下来。而高禄他彼时任九门提督,竟以权谋私,下令守城将士,凡京郊农户,皆不许入城而来,以防他们入京告状。此一事,老臣敢问陛下与太后,算不算要紧万分?”
凡涉民事,无不紧要——这是先帝亲口说过的话。
百姓的事情,哪里有不要紧的?
高赞之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侵地,高铭和高禄两个人,凭借着任职的便利,一手遮天,又蔽塞言路,致使此事无法上达天听,高氏这一家子,又何止是可恶二字?
果然,肃国公这头话音才刚落地,那边徐立便已满脸怒色的起身往殿中而来。
他一面走,一面厉声道:“若肃国公所言非虚,此事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一语毕,他人已至于殿中,再稍一偏头,目光正好扫过高赞之:“高尚书,你有什么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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