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云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徐明惠正神色不豫的盯着半支开的月窗在出神。
她看着这样的徐明惠,无不伤感的轻叹了一声,又唯恐惊动了徐明惠,便几乎是不可闻的。
她的主子生来是要做人上人的,可是禁庭之中走一遭,从高台上重重的跌落下来,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甚至都不能够替主子分担这份难过。
出云抿紧唇角,眼眶微微湿润,她怕徐明惠瞧见了,更要伤心,忙拿手背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又整理了一番心绪,换了副笑脸,才提步上前去:“殿下今天来的时候,好大的怒气,奴才连拦都不敢拦着,可吓坏了,您没事儿吧?”
她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明惠才稍稍回过神来,侧过身一抬头,把出云那张清秀的脸映入眼中,几不可见的皱了一把眉头。
这丫头,眼眶红成这样,以为把眼泪擦干净了,她就瞧不出来吗?
想是这样想,可是心里却涌过一股暖流。
这高墙之内,深宫之中,人情冷暖,不过自知。
还能够这样为她忧虑,替她难过的,怕也只有一个出云而已了。
丫头既然不想叫她吃心不受用,那她便当做不知,成全了出云的一番心意也就是了。
于是徐明惠哦了一声,端的一派平和:“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她无非是恼我不领她的情,昨儿夜里不叫万岁进门,大约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吧。”
“怎么是您不可理喻。”出云咬紧牙关,很是不平的,“况且不是奴才要编排主子的不是,您要骂奴才,奴才也认了。这么一大早的,殿下横冲直撞的闯进来,这里是长春宫,您是礼部正经造册册封的昭妃娘娘,殿下眼里也太没人了,还拿您当宫外的徐二姑娘看吗?端着公主的款儿,张嘴就奚落人。再说了,她是宫里头长大的,难道不知道一早偏殿配殿的人还要过来请安行礼吗?奴才倒觉得,殿下今次是故意叫敏贵人看您笑话的。”
徐明惠听到这里,才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出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您笑什么?奴才说错了吗?”
当然是说错了的啊——
徐明惠无奈的摇一摇头,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而后才道:“她没规矩是真,眼里不拿我当大陈昭妃看也是真,可你说的,故意叫敏贵人看我的笑话,这就是气话了。”
她说完了略施一顿,先打断出云的后话,又说道:“说到底我还姓徐,我出了丑,丢了人,徐家脸上无光,如今姑母不在了,她要在宗亲之中站稳脚跟,不是也不敢甩下徐家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端倪(4000字大章)
大约又过了两天日的时间,庆都果真递了牌子进了宫来,一入了宫就直接往慈宁宫而去了。
而卫玉容那头是正好在承乾宫中的,冯嘉柔这两日心情一直大起大落,加上先前动了一回胎气,本来身体就叫人很是揪心了,如今这样,她更是日日都要往承乾宫来看顾一番的。
这会子卫玉容正拉了冯嘉柔在宫里的小院子里头转圈儿,外头小宫女儿掖着手疾步而来,只是临近了两个人身前时,才将步调放慢了下来。
卫玉容一眼扫过去就瞧见了她,顿下步子,侧目看向她:“怎么了?”
小宫女儿纳福做了个礼:“慈宁宫来了人传话,说大长公主殿下进了宫,请您过去。”
卫玉容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便挥手打发她退到一旁去。
冯嘉柔歪着脑袋看她:“贞姐姐快去吧,庆都殿下好容易才进宫一趟,这是老祖宗的恩典,请您过去一道呢。”
卫玉容撇撇嘴:“你这边儿……”
“我能有什么事。”冯嘉柔嗨呀了一声,又上了手轻推了她一下,“我倒成了最金贵的,要贞姐姐天天过来陪着。”
卫玉容其实一颗心早扑向了慈宁宫那边,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祖父和母亲究竟又查出了什么,以至于未敢在密折之中详尽表述,要隔个三两日,才叫母亲进宫来这一趟,又要做出这幅样子……
做了这幅样子,自然是给寿康宫看的。
卫玉容眼几不可见的眯了一回,足可见这事儿是很要紧的了。
她扬了声,带着浅浅的笑意,同冯嘉柔又寒暄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提步离去了。
等卫玉容进得慈宁宫时,才发觉,元邑也在殿内陪坐着。
她声音很轻的咦了一声,又端过了礼:“万岁怎么在这里?”
太皇太后朝着她招手,示意她近前来,才一面儿笑着与她道:“他一大早忙完了手上的事儿,就到我这里来了,那会子你母亲还没进宫呢。”
于是卫玉容豁然开朗。
这是个障眼法,就是给高太后知道了,也只道是巧合而已。
可实际上,以高太后的心性,太过于巧合的事情,她必然是不会信的,只不过一时间绝不会联系起宫外郑恪的案子,这才能够遮掩过去罢了。
她略提了一把裙摆,朝着太皇太后身边儿挪过去,等走近一些,才施施然在她身侧落座下来。
元邑自她进殿之后,一双眼睛几乎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此时见她落了座,才扬了声开口道:“你来的也正是时候,姑母正说起宫外的事儿呢。”
卫玉容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她母亲那边去,稍稍抿一抿唇角,没急着问话。
庆都本就正要说,自然不会拿捏拘束着,面色平静,吃了口茶才开了口:“其实这事儿倒要五天之前说起,先前我们也说了,这案子难查的很,也足可见高氏下了功夫,把痕迹磨的很干净,估计是事后宫里发了训斥,他们这才收敛了起来。”
太皇太后平着声嗯了一嗓子:“在闹市里杀了人,寿康宫是一定会发训斥回去的。可其实呢?越是差不多蛛丝马迹,就越是有问题。”她顿了下,又看向元邑,“韦昭那边不是说,是盗贼见郑恪衣冠整齐,又气度不凡,起了歹心,杀了人,贪了财吗?”
元邑点点头:“所以此事必定是高氏做下的。”
卫玉容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有自己的算计。
若是寻常的小毛贼手脚不干净,一时见财起意,下手杀了郑恪,那公主府和国公府这样下力气去调查,怎么可能查不出痕迹来?一个毛贼而已,能有多大的本事,在事发之后,把所有的痕迹处理干净呢?
在京城之中,有动机,又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高家了。
不过高家这个做法,实在是……
她轻笑着,开口时语气却很是不屑:“高家人想遮掩,是没想着咱们会查,若是没人追究,韦大人一道折子结了案,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当日行事,未免也太过于肆无忌惮了些。
她深知这句后话会惹得元邑心里不痛快,便只在心中嘀咕,没摆到明面儿上来说。
庆都那头见他们都说完了,才自顾自的接上了前话来:“不过五天前,高家人和韦昭,大半夜的送了一辆马车出城去。”
“马车?”元邑眉心一蹙,急切的问出声来。
太皇太后那里也是脸色一变:“什么人?”
庆都端的是不紧不慢,转着手腕上一只老绿满翠的镯,扫了元邑一回:“郑恪的妻女。”
元邑只觉得浑身一震,毛发都要竖起来一样。
韦昭送上来的折子,只说了是盗贼行凶,具体的还要细细的查问,才能够结案。
可是一连拖了这么久,案子都没了结了,他没催问,韦昭倒像是忘了这码子事一样。
他本就觉得奇怪,郑恪好歹是朝廷官员,韦昭管着京兆尹,况且已经有了九门提督换了人这档事,韦昭怎么敢如此懈怠?
然而眼下姑母一句话,叫他如梦初醒。
皇后被废,又自缢而亡,继后人选的问题上,朝臣又哄闹了几天,紧接着就是择定了高令仪,定下了吉日,礼部和鸿胪寺又忙着筹备规制……
这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叫人忙的是不可开交,哪里还有人能分出心神去过问郑恪的死?
他们就是在等着这样一个时机。
等到所有的人都松懈下来,对这件案子不那么关注了,眼睛也从京兆尹挪开了的时候,好安置郑恪的妻女,送出京城,然后韦昭再上疏一封,将此案做个了结,从此之后,就再不会有人将案件本身,引向高家身上去了。
这一手如意算盘,打的可真是好极了!
元邑面色铁青:“他们也太放肆了!韦昭身受皇恩,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做了京兆府尹,可他食君俸禄,却丝毫不思为君分忧,真是罪不可恕!”
太皇太后深吸了口气,又长叹一声:“为这个生气值当的吗?韦昭本就是高氏一手提拔上来的,你指望他对你如何尽忠不成?”
她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脸色也不曾好看到哪里去。
大陈的江山朝堂,哪里还是一派清明气象?
党争不断不说,纯臣忠良之辈,又所剩几何?
高徐二氏皆不配纯良二字,剩下一个卫国公府,一个肃国公府,还有王秉之那个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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