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腻软糯的糕里,揉着各样干果和蜜饯,五彩斑斓,煞是动人。“百果糕是夏日用的糕点,母亲怎么忽然想起来做这个?”
绿萼白了我一眼:“自然是因为老夫人希望姑娘不要忘记娘亲的味道,到了该吃百果糕的季节,千万要回家看看。姑娘这样聪明,却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也顾不得浣手,拿银签子签起一块糕:“‘娘亲的味道’?说得好。”说罢尝了一口,想是冬日里食材不齐,这糕太过甜腻,清爽不足。可是我仍是一口气吃个半饱。
绿萼见了甚是欣喜,又道:“才刚姑娘出城的工夫,信王府里来了人。”
银签子微微一顿,百果糕被撕开一个大洞,再也签不起来了。不知怎的,竟觉有些扫兴,“是送了东西来,还是启姐姐或是林太妃有话交代?”
绿萼笑道:“来人说,华阳长公主近来得了一柄名剑,要去王府与信王妃共赏,长公主与王妃请姑娘也去。”
我放下银签,漫不经心道:“若说是火器,我还能说出些门道。神兵利器,该找刘钜去看才是。”
绿萼掩口一笑:“姑娘说对了,华阳长公主还真下了帖子给刘钜,请他去观剑呢。”
我愕然:“华阳长公主下帖子给刘钜?帖子在哪里?拿来我瞧瞧。”
绿萼转身自架上取下黄檀木刻花装帖盒子,掀起金黄灿烂的铜扣,取出一张淡水红色的薄帖子:“华阳长公主常出宫随王妃习剑术,得了名剑,自然要带去王府请王妃观赏。”说罢递上帖子。
我轻声念道:“君有‘含光’,天然煅成,无见无有,经物不觉。妾得‘宵练’,昼影夜光,其触物也,随过随合。然寥寥数年、区区小技,恐致辱名剑。若能观君一舞,睹神兵切磋,妾实幸甚。君素雅达,必不令妾徒劳往返也。”
绿萼越听越奇:“‘妾’?长公主竟然自称‘妾’?!当真谦逊得紧。这不是长公主对平民说话的口气,倒像是江湖中人……”
请帖中的字清奇有力。我又看了两遍,这才合起:“这便是华阳长公主的聪明之处。都说刘钜是江湖浪子,岂会理她是公主还是民女?客客气气地邀请,他还有可能会去。居高临下地召见,想必是要吃闭门羹的。”
绿萼道:“华阳长公主从未涉足江湖,怎么也会这一套?”
我搭上铜扣,淡淡道:“这一套又不难学。唤银杏来,让她把帖子送过去。”绿萼摆一摆手,侍立在门外的小丫头扭身去寻银杏了。
绿萼笑道:“长公主何等尊贵,刘钜竟也不怵?”
我笑道:“《礼》有云,‘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49]。田子方亦言:‘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躧然,奈何其同之哉!’[50]。儒与贫贱者尚且如此,况侠乎?”
绿萼一怔,随即无不嘲讽道:“是是是,刘大侠谁的账也不买,单只愿意跟随咱们新平郡侯府,跟随姑娘。”
我坦然道:“那是因为我视他如朱云一般,待他如亲兄弟,从无一丝一毫的轻忽与怠慢。”
绿萼顿时语塞。恰逢银杏进来,绿萼连忙把黄檀木盒子往她怀中一塞:“姑娘使你送信呢。”银杏一脸茫然。
我笑道:“这是华阳长公主给钜兄弟下的帖子,请他明日去信王府赏剑。府里只有你知道钜兄弟的家在何处,只得劳烦你去送一趟了。”
银杏奇道:“华阳长公主?”
绿萼笑着推一推银杏:“问这么多做什么?路上只管打开盒子自己瞧便是了。我这就给你备车去,再派两个丫头两个小厮跟着你,这样到了你钜哥哥和他娘亲面前,也显出你的尊贵和体面。”
银杏顿时满脸通红,瞪起眼睛怒道:“谁要你备车?难道我自己不会雇车去么?!”说罢向我行了一礼,疾步去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比银杏长好几岁,何苦这样挤对她?”
绿萼笑道:“奴婢也是盼望银杏妹妹早日嫁得如意郎君。只是瞧他两个的样子,怕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了。”
我把绿萼适才送给我的白眼又还给了她:“偏你这样多事!”
绿萼嘻嘻一笑,问道:“姑娘会去王府赏剑么?”
我笑道:“既然是启姐姐邀请的,我自然要去。”
绿萼担忧道:“姑娘知道,这哪里是王妃邀请,分明是长公主设下的鸿门宴!”
我叹道:“启姐姐派人来请,别说鸿门宴,便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去。”
“姑娘就不怕华阳长公主——”绿萼樱口微张,忽然犹豫起来,似乎不知当如何说下去。
华阳长公主自幼习剑,明日若神兵在手,绿萼自然会怕。我按下隐忧,道:“有启姐姐在,谅也无妨。”
绿萼道:“若刘钜也去,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我笑道:“那就要看银杏能不能劝得动他了。”又吃了两块糕,连午膳也吃不下了,于是起身往后面去,一面道:“许久没有去看启姐姐,空手去也不好,何况还要拜见林太妃,别忘了备一份礼。”
绿萼笑道:“信王府势大,如今又备受宠信,要什么没有?姑娘平素又不好奇珍,也不收礼,临时去找,只怕没有送得出手的。”
我想了想,只得道:“那就从御赐之物中挑几件珍品送给太妃。”
绿萼道:“也只能这样了。姑娘且小睡片刻,一会儿奴婢拣选好了,请姑娘过目。”
我笑道:“如今这府里你说了算,不必让我看了。”绿萼一怔,迟疑着答应了。我又道:“你也不是头一次为夫人小姐们备礼了,莫非还有难处?”
绿萼摇了摇头:“并不是有难处。只是奴婢觉得,姑娘待启妃与往年不同了,启妃待姑娘也是。”
我不禁驻足:“何以见得?”
绿萼道:“想当年,姑娘刚回宫便进了掖庭狱,前途不明,生死未卜,启妃是唯一一个敢来看望姑娘的人,连婉太妃这个亲姐姐都没这个胆量。如今,姑娘回京都好几个月了,启妃也没来过,姑娘也没去过。就是姑娘晋了爵,启妃也只是派了个姑姑来贺一贺。如此看来,不是与往年大不相同了么?”
我笑道:“太皇太后崩逝,众人都在宫里守灵,哪有空闲串门子?再说启姐姐如今是亲王正妃,身份比我贵重得多,以尊临卑,于礼不合。终究是我该去看望她才是。”
绿萼笑意幽凉:“启妃这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明明深爱信王殿下,明明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还要违心请姑娘嫁给信王。姑娘这边呢,又发誓又赌咒的,说绝不嫁给信王。奴婢想了这几年,启妃大约是太了解姑娘了,所以故意这样说,引得姑娘自绝于信王殿下,她才能放心。姑娘与启妃,俱是‘白珪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51],为一个男人,白白玷污了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大约只有姑娘嫁了人,启妃才会放心些。”
这话何其冰冷透彻。我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嫁人就不必想了,离京也是一样的。”
绿萼扁起嘴,不屑道:“出京出京!姑娘只想着出京!如此避重就轻,当真有用么!?”
我笑道:“怎么没用?避久了,重的便成了轻的。一切只在时间罢了。”
绿萼顿时气结。
晚膳时分,银杏这才回府复命:“启禀姑娘,奴婢已经把帖子送到钜哥哥手中了。钜哥哥说,长公主郑而重之地下了帖子,不去似乎也不大好。”
绿萼听了,上前打趣道:“这哪里是因为长公主的帖子,分明是看在银杏妹妹亲自送帖的分上,这位刘公子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银杏索性得意起来:“这是自然。我的话,钜哥哥一向是听的。”
绿萼刮了三下脸蛋:“是是是!你的话比姑娘的话还要有用。羞也不羞!”
银杏不甘示弱:“绿萼姐姐整日在府里坐着,哪里知道咱们在外面的事!”又向我道,“钜哥哥说,今明两日家中还有些琐事未了,因此不来侯府与姑娘同去了,各自持帖去王府就好。”
我颔首道:“也好,都随他。”
第二日,我早早便到了信王府。一进二门,启春便带领家下仆妇迎下阶来。只见她身着暗云气纹窄袖织锦白袍,云气腾飞如火焰,清贵而张扬。乌发束起,不饰钗环,只戴了一条小指宽的浅金色抹额,垂下明珠三颗,莹白光泽点在眉心有刚毅的冷色。
我连忙上前行了一礼:“玉机参见王妃殿下。”
启春笑吟吟地扶起我:“好妹妹,你总算来了。”
我微笑道:“玉机回京数月,诸事缠身,未能早些来看望姐姐,反倒劳姐姐相请,是玉机礼数不周。”
启春也不客气:“在这件事上,妹妹的确有错。妹妹一回京便晋了爵,府里一直不安静。我本想着你闲下来定会来瞧我,不想你兄弟又说,你不日就要出京。等了几日你还不来,我这才借着赏剑的情由请你过来。好好一顿接风酒,倒成了饯行。你自己想,该是不该?”
时隔五年,信王府的确是我不愿踏足之处。若启春不派人来请,多半我也就不来了。“是妹妹错了,姐姐别生我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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