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锦言年方七岁,又是女子,若是只见那七兄弟也就罢了,但是去见骆明,就要有父兄跟着,否则依骆明的行事,根本就不会搭理她的。
明岚早就不想指望罗建昌了,见罗锦言来了,索性顺水推舟:“既然大小姐有事,三侄少爷就去忙吧,小的去回了老爷。”
罗建昌松了口气,好在罗锦言来了,否则他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死人的事。
见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明岚和夏至不约而同撇嘴。
罗建昌陪着罗锦言来到前面的山房,骆明皱着眉头,正在庑廊下站着,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
看到满脸谦恭的罗建昌和那个叫夏至的小丫鬟过来见他,他有些不耐烦。
旗官的书信已经交给罗老爷了,信的内容他也猜到,就是说让他一路保护罗小姐安全,倒像是那七兄弟只是幌子,他才是罗家的大恩人似的。如果没有半路上又遇到贼人也就罢了,在他不在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旗官偏偏又有这样的一封书信,骆明的脸上早就挂不住了。
他越发觉得旗官画蛇添足,乱拍马屁。
骆家是开国勋贵,他是建宁侯幼子,世子是他的胞兄。去年他把陶贵妃的侄子打断了腿,建宁侯为了息事宁人,便把他送去守城门。
那旗官自是小心巴结,刚巧遇到罗锦言这件事,见那罗小姐年纪幼小,还没到男女大防的年纪,就让骆明来了昌平,又暗示罗绍上折子或是给建宁侯书信,要把骆明的恩德感激一番。
骆明越想越烦,觉得从来没有这么丢人,只想明天一早便动身回去。
看到夏至领着一个小女孩,他眉头微动,随即想起这就是那位罗大小姐。
夏至笑道:“骆军爷,您可能还不知道,半路上抓到的那个贼人这会儿忽然死了,我家小姐想请您到柴房看一看。”
不但骆明吃了一惊,就是罗建昌也愣住,他原以为罗锦言让他陪着过来,是要当面谢过这几位恩人,却没想到竟然是让骆明跟着一起去柴房看死人。
没等骆明开口,罗建昌忙对夏至道:“大小姐是小孩子,你怎么也跟着胡闹,柴房哪是你们去的地方,再说,骆军爷远道而来,还要......”
他兀自唠叨不休,骆明却已打断了他的话,睃一眼穿着猩猩红斗篷如朝霞般惊艳的罗锦言,对夏至道:“好啊,你在前面带路。”
罗建昌硬生生把没有说完的话吞进肚子,在他眼里,这位骆军爷目下无尘,架子很大,没想到竟然这样好说话,不过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几句话,他竟然答应了?
夏至却像是早就猜到他会答应,笑着道:“骆军爷不用急,大小姐还请了隔壁的章七爷。”
骆明一时没有想明白章七爷是什么人。
罗建昌却已经知道了。他虽然难堪大用,但对于家常里短的事还是很在行的。那七兄弟今天一到,他便将七人的名字全都默记于胸,只是没有想到,罗锦言竟然让当中年纪最小的章汉堂跟着一起去。
莫非是在小孩子眼里,那个年岁不大的章汉堂是最好玩的?
罗建昌就觉得这个叫夏至的小丫鬟很不懂事,当小姐的不懂事,你这当丫鬟的不知规劝,还要跟着一起胡闹,这就是家里没有主事女眷的坏处了,小姐淘气,丫鬟没规矩,改日一定要让长辈们劝劝绍从叔,早日续弦。
罗建昌在这里嘀咕,那边夏至已经牵着罗锦言的手,引了骆明去找章汉堂了,罗建昌见了,连忙快步跟上。
罗锦言之所以要先找骆明再找章汉堂,是因为她觉得,章汉堂应该比骆明更难请。
骆明虽然没有说起身份,但罗锦言也猜到几分,守城门虽然不是好差事,但没有世袭祖荫的还轮不到,如果她没有记错,建宁侯府便是姓骆。半路上遇到贼人的时候,骆明刚好不在,这不但是失职,还被狠狠泼了面子,以他这种出身的人,竟然在几个江湖汉子面前丢了脸,他这口气很难咽下。
骆明涉世不深又年轻气盛,现在那半路抓到的贼人死了,他一定想趁机插上一脚挽回面子,所以罗锦言猜到他肯定会满口答应。
章汉堂想走,说不定是看出什么了,这人既然不想淌浑水,凭她教给夏至的那几句话很难把他绊住,反不如让骆明出面,将他卷进来。
其他的人全都听他的,章汉堂留下来,那几人当然也会留下。
放下柴房里的死人不说,如果王朝明的亲戚真是宁王赵栎,那么庄子里外来的人越多,闹出的动静越大,他反而越是不能在这里落脚。
从王朝明进门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这也是罗锦言暂时能想到的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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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拨不断
章汉堂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罗锦言怔住。
罗家庄子不是皇家大内,但也不是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就在不久之前,章汉堂还曾训斥过夏至,也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走了。
老大张广胜满脸歉意,搓着一双粗糙的大手,不住道歉。
“老七年纪小,担心罗老爷嫌弃,便想在江湖上闯个名头再来投靠,他走得急,我这当兄长的替他给大小姐赔个不是。”
说着,张广胜长揖到地,其他几人见状有些迟疑,但也纷纷施礼,只有方四是个火爆脾气,不悦地嚷嚷:“大哥,您还护着他,他要闯什么名头,不过就是......”
话未说完,老三莫家康便用臂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又强拉着他一起向罗锦言作揖道歉。
骆明冷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烂泥扶不上墙。”
声音低沉,但却清清楚楚听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刚刚直起腰的方四勃然大怒,骂道:“小白脸,你说谁是烂泥?”
骆明冷哼一声:“你们全都是,尤其是那个听说死人就害怕的老七。”
几兄弟都是血性汉子,他们可以为了填饱肚子出卖力气,甚至出卖生命,但绝不允许有人这样侮辱他们。
“靠祖宗蒙荫混饭吃的才是烂泥,你不过就是比我们会投胎而已,有本事亮家伙,爷们儿让你看看谁才是烂泥!”
汉子们一哄而上,就连最稳重的张大也是脸色铁青。方四一把揪住骆明衣领,碗钵大的拳头抡了起来。
“住手,住手”,罗建昌满脸堆笑,“恩公们,恩公们,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恩公们来到我们罗家,全都是客,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要给罗老爷几分面子吧,再说大小姐受了惊吓也不好吧。”
众人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女眷,不由得齐齐看向罗锦言。
罗家小姐年纪幼小,却是他们齐心协力一路护送回来的。
“噗”,一声轻笑,如同细小石子落入湖中,罗锦言站在夏至身边,朝华明露般的小小面孔笑盈盈的,纯净烂漫。
山房里的空气凝结起来,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几个粗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拳头,把手拢进衣袖,生怕让她看到他们指缝里残留的泥垢。
罗建昌掏出帕子,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严冬腊月,他急出满头大汗。
骆明睃一眼罗锦言,又扫向那几兄弟,冷冷地道:“在小姑娘面前耍什么威风,有种的就随爷去柴房看看!”
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几兄弟对视而望,老六李初一问向张广胜和鲁振平:“哥哥们,咱们去吗?”
没等张大和鲁二说话,方四已经冲了出去。
看着他粗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大笑道:“当然要去,老七虽然不在,咱们兄弟也不能让人看低了,走,去柴房!”说完,带着几人鱼贯而出。
罗建昌长松一口气,又用帕子擦擦额头,也追了出去:“等等,我给几位爷们引路。”
跑出几步,罗建昌才想起罗锦言还在,便又折回来,压低了声音对夏至斥责道:“你这丫头真不懂事,还不快带大小姐回去,大小姐惊着吓着,你担当得起吗?”
说完,见这主仆二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唉了一声,小跑着去前面带路了。
庄子里有三个柴房,关人的是外院的小柴房。
崔起和那个贼人是上午才押回来的,出了这样的事,罗老爷当然会让林总管处置,林总管不在府里,但算起来今天晚上也该回来了,罗建昌便就近把这两人关起来了。他做事一向瞻前顾后,林总管估摸着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把这两人关在前院的柴房,审问起来也方便。
罗建昌觉得自己这样安排是最洽当不过的,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前院人来人往,是人多手杂的地方。
崔起没受什么伤,是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嘴里还塞着破布,另外那个贼人原就受了伤,又在雪地上拖了一路,早就奄奄一息,见他也没有力气逃跑,只是绑了,并没有堵嘴。
柴房里原有两名护院看守,晌午时有粗使丫鬟送饭过来,两名护院在一旁的矮桌上用饭,吃饱喝足,又天南地北聊了会天,待到想起去看看那两个犯人时,才发现其中一个脸色铁青,已经死了。
柴房里一股难闻的气息,崔起吓得半死,已经失禁了。把嘴里的破布取出来,他就是一个劲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