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亲戚只是个瘦弱的秀才,之乎者也的耍耍嘴皮子还行,他从刑部出来的时候,还在振振有词,可是一踏进诏狱便吓得两腿打颤。
外面阳光普照,诏狱内却是阴森灰暗,不时有犯人的惨叫传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那位亲戚哪里见过这个阵式,如果不是霍星看上去不是好相与的,他已经掉头跑了。
这时,两位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走过来,带着他们去了一间囚室。
只见一名犯人被铁链子吊在横梁上,全身上下已被打得没有一处好地方,脸上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
一名锦衣卫指着那位亲戚,喝道:“你看看这是刘长东吗?”
亲戚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被打成这样的人,他甚至怀疑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吓得藏到霍星背后,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知道。”
锦衣卫把他一把揪出来,拽到那个血人面前,喝道:“仔细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亲戚吓得差点尿了,鼓足勇气去看那个人,他的目光刚刚落到那人脸上,那人忽然冲着他张开大嘴,这一次,亲戚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舌头竟被齐根剜去。
他惊呼一声,被锦衣卫喝斥道:“鬼叫什么,如果认不清楚,就在这里多待几天,好好认认。”
亲戚三魂去了七魄,这个鬼地方,他片刻也不敢留下,他连忙点头:“是他,这就是刘长东,没错。”
霍星从诏狱回来,便去见秦珏,告诉秦珏,那名亲戚已经在诏狱里画押,证实那人就是刘长东。
秦珏听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在心里破口大骂:邹尚你个杂碎,从哪里弄来一个人,塞到我这里。
可是他骂归骂,却不能告诉霍星,只能让霍星再去诏狱,让刘长东也画押,这个案子便结了,刘长东秋后问斩。
想到秋后问斩,秦珏冷笑,邹尚怕是希望他能给判个斩立决吧。
正在这时,廖云来了。廖云之前已听常一凡说过,霍星调到刑部的事,他进来的时候,霍星正好出去,两人早在年少时便是旧识,彼此见到都是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看着霍星的背影走远,廖云对秦珏道:“这位霍长孙,还是这般严肃。”
秦珏被他“霍长孙”称呼逗乐了,问道:“听说你是昨天回来的,怎么?这么快就从衙门回来了?”
廖云一去两三年,按理说衙门里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廖云叹了口气,便把与高蕴见面的事情详细说了,又道:“早知这样,我还不如留在福建,十万军还没有打到福建,倭人前几年被打怕了,一直没有再犯,如果不是朝廷把战船的事情停了,我都想把家眷也接过去了。”
秦珏斜睨着他:“你这么喜欢造船?”
廖云道;“我又不是工匠,哪里会造船,也就是略懂一二,能看出那些工匠有没有偷工减料而已。我的出身你也知道,高蕴坐上首辅还要为此被人弹赅,何况我呢?我也不图入阁拜相,能升人郎中就心愿足矣。”
秦珏哼了一声,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言不由衷,他对廖云道:“你既然想回福建,那我就帮帮你,不过说好了,你就在福建老老实实待着,不要三心二意。”
廖云心中一凛,秦珏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秦珏既然答应帮忙,他还是很高兴的。
本来他想叫上秦珏,再叫上常一凡,晚上到天香楼好好聚聚,可秦珏说他还有事,廖云只好和常一凡一起去了。
天香楼是常四娘开的,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扬州,这里便交给了掌柜。
掌柜的听说舅爷来了,亲自出来相迎,给他们找了一间雅致又安静的包间。
既然来到天香楼,廖云便问起了李青风,常一凡道:“我妹妹和孩子们没在京城,他少了牵挂,人也自由了,这几天去了天津卫,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到时让他请客。”
廖云一怔,忙问:“令妹和孩子们没在京城?”
常一凡道:“她们去了扬州,留住身子弱,江南的水土好,妹夫让她们在扬州多住几年再回来。”
廖云心中一动,他试探地问道:“若说水土,我们扬州的水土就是养人,令妹既然带着孩子去了,你怎么没让嫂夫人和孩子们也跟着去扬州玩玩?”
常一凡抬手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和聪明人说话太累了!
他素来爽快,既然廖云起疑了,他也不再隐瞒,实话实说:“我妹夫只是商贾,别说是把妻儿送走,就是他把所有生意搬去扬州,也没人会说什么。我就不同了,你嫂子也是官宦小姐,我们自是不能说走就走。老安人的意思,是想让二宝跟着我妹妹一起走,可你嫂子舍不得,那时二宝还未满周岁。”
无论是常家还是庄家,即使想要保下一点骨血,也只能是次子,而非引人注目的长子。
到了此时,廖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问道:“我记得你说过骁勇侯世子沈砚去了天津卫?”
常一凡点点头,没有说话。
廖云这才说道:“今天我去了刑部,玉章说会帮我回到福建......”
第八六八章 站哪边
听完了廖云的叙述,常一凡道:“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小秦若是没有把你当成兄弟,才不会管你的事,你是去是留,与他何干?我和他是亲戚,你和他可没什么关系。”
廖云瞪了常一凡一眼,道:“你和他算是什么亲戚,他老婆表哥的大舅子?你也不嫌绕嘴。”
常一凡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这亲戚扯得有点远,他正要开口,廖云已经收起了脸上的戏谑:“我的确是在犹豫,如今大乱在即,你们全都留在京城,我却要到福建苟且偷生”
没等廖云说完,常一凡便打断了他:“你知道小秦为何不想让你留在京城吗?”
廖云一怔,就在没来天香楼之前,他还以为秦珏是不想看到他被高蕴整治,才出手相助的,可是当他得知常四娘已经去了江南,常家也有意把次子送走的时候,他便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见常一凡问起,他点点头:“论背景论人脉,我比不上你们,玉章是想让我避开这些纷争,以免祸殃池鱼。”
“非也,非也”,常一凡摇头,“和赵宥、赵奕,甚至是高蕴、韩前楚这些人相比,你只是一只小虾米而已,祸殃池鱼也还轮不到你身上,我实话告诉你,小秦是不想与你有兄弟相搏,割袍断义的那一天,你懂了吗?”
廖云打了个激凌,兄弟相搏,割袍断义?难道是
他不敢想下去了,他看向常一凡:“那你”
常一凡道:“我能和小秦共进退,你能吗?”
廖云心中大震,他能吗?
在他动身回京城之前,扬州家里已经来信了,让他到京城后静观其变,这天下如今三方争雄,但是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一个“赵”字。赵极、赵宥、赵奕,无论这天下最终是谁的,也仍是大周天下,赵姓天子,但是廖家这几年人丁不旺,经不起折腾了。
信里虽然没有明说,可内中含义廖云很清楚,当今天子的皇位得来不正,这根子上已经烂了,若说正统,十万军的赵奕才是正宗,只是传说中皇太孙早就死了,现在的赵奕是不是假的,怕是没人说得清楚,这样一来,西北的赵宥也和他们不相上下,他和赵极、赵奕一样,都是太祖子孙。若是当今天子无嗣,赵宥也同样有资格坐上龙椅。
不过若赵奕真是当年的皇太祖,他便是正宗。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三人是半斤八两,正如家里说的,谁当皇帝都行,但是廖家是百年世家,越是乱世,越要乱中求稳,所以廖家是站在赵极这一方。
廖云不知道秦珏是站在哪一家,现在看来,肯定不会是当今天子赵极。
而沈砚和瑞王府是死对头,想来秦珏也不会与赵宥合作,那么余下的就只有皇太孙赵奕了。
廖云想通了这些,他叹了口气,对常一凡道:“你真的要和小秦共进退?令尊和老安人知道吗?”
常一凡郑重地说道:“我能在家里作主,你能吗?”
是啊,如果常一凡不能作主,常四娘也不会去了扬州,常老安人更不会答应把二宝也送过去。
廖云不说话了,廖家轮不到他来做主。廖家要拥护当今天子,他能不答应吗?
次日,廖云便去找到秦珏,他去福建也好,江南也罢,哪里都行,只要远离京城。
没过多久,刑部便腾出一个福建清吏司郎中的空缺,廖云由工部调到刑部,重又回了福建。
最可笑的是,高蕴早就听到风声,说秦珏要把廖云调过去,可他却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免得工部里有个秦珏的眼线,走了最好。身为工部堂官的他,竟是问都没问,就让廖云调走了。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的高蕴正在大发雷霆。
他的心腹张会隆去了五城兵马司,却连两名轿夫的人影儿也没有见到,非但如此,还被奚落一番,轰了出来。
张会隆又羞又恼,这是哪个缺德人做的缺德事,京城里抓人,为何不送到顺天府,却要送到五城兵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