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听到有小丫头的问安声,抬头一看,是常贵媳妇来了,常贵媳妇步履匆匆,见到他,也只是福了福,叫了声“大少爷”,便进了屋里。
豫哥儿懒得听常贵媳妇和娘说话,无非是府里的夏裳用什么料子,年节是多给几两银子还是多给几斗米,总之,都是婆婆妈妈的琐事,不像爹和幕僚们说话,谈的都是国家大事,西北的赵宥有多少火炮啦,南边的赵奕兵力如何啦,听得他热血沸腾,好几次跑回近松轩里练武功,恨不能立刻长大,成为带兵打仗的大将军。
不过府里上上下下都说三月以后才会做大将军,因为三月现在就已经是四品的佥事了,豫哥儿不知道佥事是什么官儿,管三平说这是武将,这么说三月还真是个大将军啊,吃奶的大将军。
豫哥儿决定要好好训练三月,免得他上战场打仗时还要带着童王氏这个乳娘,多丢人啊。
趁着爹还没回来,豫哥儿决定回近松轩,让管兴帮他定个计划,训练三月的计划。
这次他没有再背着手儿,而是风|流倜傥地摇着他的大折扇,像螃蟹似的走了。
屋子里,常贵媳妇压低声音把刚刚从帽沿胡同传来的消息告诉了罗锦言:“于宝家的说,江三太太被请过来时,三爷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罗锦言沉吟不语,良久,对常贵媳妇和夏至道:“你们两个让人给家里捎个信,就说今天当差不回去了,你们这会儿就去帽沿胡同,若是江三太太还在,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三爷请来的其他大夫和医婆也是一样。”
常贵媳妇和夏至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罗锦言的意思,夏至问道:“帽沿胡同其他人呢?”
罗锦言道:“除了长房的几个,其他人都是新来的,你们处置之前,和三爷说一声,他不会拦着。三奶奶既然病了,何太太必定会过去,你们想法子把她打发回去,别让她好心再办错事。”
常贵媳妇和夏至处理这种事情,比起很多主妇还要从容不迫。夏至立刻去点人手,常贵媳妇晚走一步,对罗锦言道:“那边还有三太太的人,三太太这会子应该也知道了,您看要不要和她老人家说一声。”
罗锦言没有说话,挥挥手让她去了。
三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团和气,可这样的一个人,既没有丈夫在身边撑腰,也没有能干的儿子倚仗,却能在吴氏眼皮底下管家处事,还让吴氏抓不到任何把柄,九芝胡同上下,就没有不说三太太好的。
三太太遇事看得清,看得远,会办事,下手时决不手软。
如今小二房势微,三太太会不会来踩上一脚,就看她是不是真的聪明了。
罗锦言按兵不动,抱着肚子继续休息,这才想起来,她这是坐月子,不是安胎,摸着肚子上那一层软软的肥膘,她哭笑不得,胖了这么多,难怪会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怀孕。
秦珏回来,进了明间,看看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换上了一副笑脸。
“惜惜,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人了。”他笑嘻嘻地说道。
罗锦言见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细眉细眼,长得甚是喜兴,便问道:“你给我买了个丫头?”
明远堂里可没有买丫头的事情,无论是丫鬟婆子还是管事小厮,要么是罗锦言的陪房,要么就是秦家的家生子,是不会从外面买人的。
小丫头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给罗锦言屈膝行礼,脆生生地说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叫鹦哥儿,一家子都是天桥上讨营生的,小的爹是说书的,娘是唱大鼓的,小的也学了些玩艺儿,秦大人便让小的来府上给夫人解闷儿。”
鹦哥儿一口的京腔,口齿伶俐,声音好听,让罗锦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问她:“你都会点儿什么?”
鹦哥儿道:“小的会唱几段海盐腔,还会唱大鼓,对了,小的跟爹学说书时认识字儿,夫人在月子里看书累眼睛,小的能给您念念词话本子。”
罗锦言知道,这是秦珏怕她烦闷,特意到天桥上找来这丫头,秦珏能把人带进明远堂,定是已把这丫头的来历背景摸清了。她笑着说道:“真是个伶俐丫头,就留下吧,立春,你带她下去,给她找间住处安顿下来。”
鹦哥儿大喜,秦大人带她出来时,对她爹说过,如果他夫人看上鹦哥儿,以后就让鹦哥儿留在府里当差,可若是看不上,还是要回天桥卖艺。
秦夫人把她留下了,也就是看中她了,娘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得到庙里谢菩萨的。
屋里,霁红张罗着摆上晚膳,夫妻俩刚刚坐定,谷雨便轻手轻脚地进来,在罗锦言耳边低声说道:“若谷嫂子带话回来,三奶奶的胎已经落下来了。”
第八一零章 可惜了
谷雨的声音很低,但秦珏坐在罗锦言身边,听得一清二楚,他皱起眉头:“何氏落胎了吗?”
下午时,他去过帽沿胡同。
罗锦言没有作声,默默点点头。
秦珏叹了口气,低头吃饭,这顿饭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次日一早,夏至便回来了,她告诉罗锦言:“大奶奶放心,帽沿胡同已经稳妥了,江三太太说三奶奶体格康健,人也年轻,按她给的方子调养几个月,她再给看看。”
也就是说会不会伤到身子,要看调养的成效了。
“大奶奶您猜得没错,何太太去了以后,三爷果然想让何太太帮着管家,奴婢把您的意思悄悄对三爷讲了,三爷二话没说,就让三奶奶的乳娘把对牌交给了奴婢。”
罗锦言点点头,夏至继续说下去:“刚才奴婢回来时,大苗家的正在后门和个小厮说话,奴婢认识那小厮,是鹿鸣园的琴音。”
罗锦言问道:“鹿鸣园的?”
夏至肯定地道:“奴婢不会看错,琴音先是在五爷身边,五爷嫌他年纪小办事不行,要把他打发了,三太太就把他要过来,留在身边跑腿儿。”
夏至又道:“常贵嫂子把这事儿和三爷说清了,三爷让常贵嫂子和奴婢不用手软,除了三奶奶身边体己的,一个也不要留,能卖多远就卖多远。”
这就是从外面买人的好处,如果是在九芝胡同,随便一个丫鬟婆子就是家生子,家家都是姻亲,盘枝错节,卖了一家子,却卖不了和他们沾亲带故的。
即使如此,罗锦言还是放心不下何氏,她刚好也在月子里,多的是补身的药材和吃的,让人装了一车送过去。
去送东西的婆子回来告诉她,三太太的两个人上午就告假,说是鹿鸣园这边忙不过来,三太太让她们回去了。
罗锦言抿嘴笑了,三太太在这个时候把人撤回来,是不会淌浑水了。
她想了想,让立春去了鹿鸣园,把鹦哥儿的事告诉了三太太:“大奶奶屋里新来了个小丫头,会说书,大奶奶说若是三太太四太太烦闷了,就让这丫头过来凑个趣儿。”
秦牧的孝期还没过,府里禁了丝竹,各房头的女眷们也不好从外面请女说书的,但是自家丫头就无妨了。
没两天,三太太和四太太就把鹦哥儿叫过去说书,还各赏了一个银馃子。
何氏虽然孩子没了,但大人没有事,罗锦言松了口气,可秦珏却眉头深锁,晚上和罗锦言一个在架子床上,一个在罗汉床上,秦珏道:“惜惜,如果,我是说如果何氏不能生了,我们把阿树过继给他们吧。”
罗锦言懒得理他,她知道秦珏找过秦瑛,但于宝家的打听清楚了,秦珏前脚刚走,何氏就发作了,落胎药不是说吃就吃的,买药熬药都是花功夫的事,也就是说,即使秦珏没去找秦瑛,何氏还是会喝药。
这个秦珏并没有关系。
大户人家私底下都存有落胎药的方子,可是却没有正室太太自己用的,这种药很伤身,以后不能再怀上的也不是没有。
如果何氏真的不能开怀,即使纳妾生下儿子,养在何氏名下,何氏心里也是不甘心的,更何况是过继来的。
罗锦言觉得秦珏是真心不了解女人,尤其是后宅的女人。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说道:“三弟妹还年轻,只要好好调养,肯定没事的。对了,我听说江三太太的娘家侄儿在江西任知县,任期满了,想要调到离家近点的北方,,可如今南边不太平,有背景的都想往北边来,那几个空缺都是虎视耽耽。”
秦珏嗯了一声,道:“明天我让人去问问。”
第二天,秦珏就收到奇巧馆的帖子,钱万收到秦珏的拜帖,请他上门小聚。
秦珏下了早朝,回家换了衣裳,便去了奇巧馆。
奇巧馆的事关系到元姐儿,若不是碍于钱万是工部致仕老臣,他早就直接找上门了,也不用先送拜帖这么客气。
奇巧馆是楼上楼下两层的门脸,秦珏被引到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一进门,秦珏就愣了一下,只见满屋都是各种材料和工具,屋子里弥漫着木头和铁器的味道。
靠窗的地方腾出一方空地,铺着竹席,摆了两只蒲团和一只茶桌。一个老人坐在茶桌前,他穿着粗布短褐,袖管高高卷起,露在外面的一截磨得锃亮,也不知穿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