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一礼,这才慢调斯理地说道:“家父新得了几部珍本,想要融汇贯通,纳入《同德大成》,加之过年时府里宾客纷多,家父难以清修,便让微臣主持族中事务,他老人家在广济寺里潜心学问,是以族中长辈要求见家父,微臣不敢惊扰,也一并挡了,这本是微臣的家事,没想到却被宵小利用,借御史之口弹赅微臣,微臣有冤无处诉,这些日子犹如火烹油煎,苦不堪言,还请圣上明查,还微臣公正!”
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
秦烑又惊又喜,秦烨还活着?在广济寺里?
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秦珏没有弑父就好,这件事闹上朝堂,若是秦珏真的弑父,秦家可还没有分宗,到时怕是都要受连累。
当日他们这些当长辈的去要人时,可没想要把此时闹到朝堂上,因此得知御史去击鼓了,他们都是忐忑不安。
但是更多的人却是把秦珏骂个狗血喷头,你说你爹在广济寺里,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你怎么早不说晚不说,非要两名御史被抓起来,你才说出真相?
你小子是想玩死谁?
韩前楚气得都想过来捶死秦珏了。
赵极看了一眼韩前楚,这个老家伙越来越倚老卖老了,明知道朕不想提及此事,你还要抓着不放,那这次就让你闭嘴吧。
“既然你父亲就在广济寺里,那就宣他进宫吧。”赵极淡淡地说道。
秦珏笑了,很开心地说道:“臣代家父谢恩,臣的父亲就在宫外候着。”
好嘛,秦烨就在宫外。
高帆和黎修竹一直跪在殿外,初春的天气依然寒风刺骨,两人抖得筛糠似的。
御史们弹赅错了的事也是有的,可也没有像他们这样狼狈的,他们是吓坏了,在诏狱里的一天两夜就像是一场噩梦,他们宁可在这里跪着,也不想再回到那里了。
这时,他们看到皇帝身边得宠的太监卫喜笑盈盈地陪着一个人走过来,那人年近六旬,高高瘦瘦,容貌似有几分面善,再仔细看几眼,他们吃了一惊。
这人像极了秦珏!
莫非也是秦家的人?
看到卫喜和这人走进大殿,高帆才悄悄问站在一旁的内侍:“公公,卫公公身边的那位是谁啊?”
小内侍看看他,又看看黎修竹,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们二位怎会不认识他呢?你们不是要为他出头吗?原来竟然不认识啊。”
出头?
他们为谁出头来着?
好像没有吧,他们只是想让秦珏那个弑父的坏蛋绳之于法。
看两人张口结舌,小内侍只能好心提醒他们:“那位就是秦家大老爷,小秦大人的父亲秦烨,对了,难怪你们不认识他了,你们既然说他死了,看到活人当然不敢认了。”
第七五五章 展云开
高帆和黎修竹如坠冰窟。
他们虽然承认在这件事上道听途说,受了那群江南学子的利用,可是两个人心里都还存有一丝希望。
只要秦珏是真的弑父了,他们就没有什么事。顶多是个失查之责而已。
可现在秦烨是活生生地走进大殿去面圣了,那些江南学子为何要造谣?他们说得言之凿凿,就像是亲眼所见,难道真如邹尚所说,那些都是心存不轨不徒?
他们都是没有官职的读书人,扳倒秦珏有什么好处?
高黎二人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要这样做,但是他们知道,这御史是干不成了。
秦烨还活着,这就证明他们二人是真的被人利用了,身为御史若是偏听偏言,那还是可以原谅的,但是被人利用来污陷朝中大员
他们忽然想起当日在大理寺击鼓时,闵涛劝告他们的话,闵涛说这水太深了,不是他们能蹚的
高帆只觉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昏倒在地。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昏倒了,上次是在诏狱里,邹尚说要把他吊起来,他给吓晕了,而这次他是看到了秦烨,那个在他口中早已死去的人,也算是吓晕了吧。
黎修竹比高帆的胆子大些,他咬牙切齿地鼓励自己:“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旁边的小内侍实在懒得听他说话,连忙叫人把高帆像死狗一样拖到一边。
赵极还记得秦烨,秦家参加编修《同德大成》时,秦烨曾经进宫面圣。
秦烨和秦珏的五官有几分相似,只要见过他们的,没人会怀疑这份血缘。可是据他所知,秦珏年少时和秦烨水火不容,秦烨对他也不闻不问,以至于秦珏十来岁就在外面飘着,每次赵极看赵熙不顺眼时,就会想起这对父子。若是他有一个秦珏这样的儿子,一定会像当年对长子赵秀那样,用心栽培,这个秦烨真是不知所谓。
因此,赵极对秦烨并无好感。
此时看到秦烨,他更觉厌烦。身为父亲,不但不管儿子,还任由外人往儿子身上泼脏水,当年的秦老太爷也是个有魄力的,敢驳了窦太后的面子,可这个秦烨非但没有秦老太爷的风骨,甚至比不上儿子秦珏。
赵极耐着性子问了几句,便让秦烨退下去了。
就此,就连韩前楚也闭嘴了。
秦烑是秦烨的从弟,罗绍是秦烨的亲家,这朝堂之上,能和秦家扯上关系的还大有人在,他韩前楚虽然不认识秦烨,可看众人的神情就知道了,这个秦烨不会是假的。
好在还有几个懂事的,来给韩前楚找台阶,有人便提出要严查利用御史污陷朝中三品大员的背后黑手,赵极颔首,这才是他想要的。
邹尚重又领旨,彻查此案。
直到退朝时,邹尚才想起,那两名御史还在外面跪着。这两人是皇帝让抓的,在皇帝没说放人之前,他只能把他们带回诏狱。
黎修竹还在念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就被两个锦衣卫像抓小鸡似的抓走了,至于高帆,因为还是昏迷不醒,当然是用抬的。
秦珏缓步走出大殿,秦烑快走几步追上他,半是责怪半是愧疚:“玉章,你也真是,你父亲在广济寺的事,为何不对长辈们言明?”
秦珏淡淡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凑到秦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烑叔父,我爹活得好端端的,您却听到了这样的传闻,而且您还真的带人找我兴师问罪了,您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吗?”
秦烑的脸上如同四季飘过,他想起那天沈砚骂他们的那些话
是了,他听说这个传闻,没有去查传闻的来缘,反而去找秦珏理论,他是不是也和那两名御史一样,是相信秦珏真的会弑父呢?
那两名御史与秦家并不相识,而他却是看着秦珏长大的。
他嘴角翕翕,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罗绍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对秦珏道:“你快点回去接上惜惜和豫哥儿来杨树胡同,元姐儿和三月快要不认识你们了。”
秦珏连忙点头,毕恭毕敬地跟在岳父身后,向宫外走去。
秦烑看着这对翁婿的身影,既是惭愧又是羡慕,秦瑗嫁到了陆家,可陆家那位女婿唉。
松照早就飞奔着回明远堂报信了,罗锦言来到近松轩,见几个小厮正在院子里忙活,有的削竹枝,有的锯木头,豫哥儿见到罗锦言,得意洋洋地显摆:“娘,我要在院子里搭个眺望楼,张长春说以前他们山寨里就有眺望楼。”
罗锦言抚额,张长春以前是太行山上的土匪,眺望楼是放哨用的,豫哥儿好端端在家里搭眺望楼
“搭眺望楼有什么用?你身边有小厮,有什么事让他们来禀告就行了。”她说道。
“娘,我要搭一座九芝胡同里最高的眺望楼,比厚德楼还要高,坏人来了,站上楼上就能看到。”豫哥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罗锦言明白了,这阵子虽然事事瞒着豫哥儿,可小孩子还是察觉到危险了,她的儿子只有五岁,却已经想要保护爹娘保护弟妹了。
她把豫哥儿拥在怀里,亲了又亲,这才对他说:“眺望楼不是说盖就盖,也不是只用木片和竹条就能搭起来的,我们和你爹商量了,若是你爹同意,那还要请人来看风水,看看盖在哪里最好,待到全都定下来,那才能开始盖。你说这样好不好?”
豫哥儿初时是有点担心娘会不答应的,所以他才让小厮们现在就搭建,是想先斩后奏的,没想到娘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很高兴,只要是娘答应的事,爹爹是不会反对的。
“娘,您真的让我盖啊,那您要快点跟爹说,下个月就是三月的周岁生日了,要赶在去昌平之前盖起来。”
罗锦言笑着答应:“等你爹回来,娘就和他说,你现在去换衣裳,娘要带你去外祖家里接元姐儿和三月。”
豫哥儿被这突出其来的消息惊得呆了呆,随即便欢呼起来,手舞足蹈地往屋子里跑,罗锦言笑弯了眼睛。
第七五六章 挖坑儿
自从搬进听松轩,罗锦言还是第一次给豫哥儿换衣裳,豫哥儿嘻嘻地笑,秦珏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豫哥儿贴着罗锦言的肚子正在撒娇。
他伸手就把豫哥儿抱了起来,愠道:“你老实一点儿。”
罗锦言笑道:“你下朝没去衙门?”
秦珏道:“现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我受委屈了,我当然要好好休息几日。”